第84章 奸佞逼死耿忠臣 君王猜忌賢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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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府裏,四下無人,府中一片寂靜。
得知建寧王李倓自殺的消息,李泌,廣平王李俶兩人,呆呆地坐在一起,悲憤交集。
就連南陽王李係,也非常悲痛,躲到了宮外偷偷的哭泣,傷心落淚。
他們兔死狐悲,滿眼憂憤。兩人都無精打采,垂頭喪氣,根本就沒有心思,去處理政事。
他們倆久久地呆坐在一起,隻有默默地互相看著,悲傷無語。他們的臉上,布滿了哀傷,憐惜,無奈和恐懼。
大批的緊急公文,堆積在案桌之上,都沒有得到他們及時的審閱和處理。
他們兩人,似乎誰也沒有心思,沒有精神,再去認真處理那些奏章和公文了。
兩人哀傷地沉思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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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平王李俶,悲憤地沉寂良久,至於再也忍不住了,打破了元帥府的沉默:
“先生啊,你看見了我們現在身處的危險處境了吧!淑妃娘娘有了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了啊!
外人都一目了然,她的矛頭,其實是針對我和先生的啊!她這是在明目張膽地設計奪嫡啊!
刺傷本王,明明是李輔國那奸賊,暗中指使賊人幹的,他們卻誣賴到了我三弟建寧王的頭上,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
先生,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我們現在是軍權在握!我打算以大元帥的名義,立即派遣軍隊,一勞永逸地鏟除李輔國和張淑妃,清除君側,為建寧王報仇雪恨。
先生以為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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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廣平王李俶的建議,李泌大驚失色,臉上頓時布上了一層死灰。
一種更大的恐懼,一種更大的擔憂,一下子就又籠罩了李泌的心靈。
李泌非常清楚,皇上對李輔國一向十分的寵信,任命他擔當起了宮內外的重任。
李輔國的相貌,雖然奇醜無比,但一點也不影響皇上對他的親近和信任。
李亨對李輔國的恩寵備至,很多時候,甚至超過了對他親生兒子的寵信。
李輔國不僅是太子家令(總管),而且他借著禁軍飛龍廄出生的機遇,已經控製了皇家禁軍。
在皇家禁軍中,李輔國早就擁有了自己的勢力和巨大的影響力號召力。
到了如今,李輔國還是判元帥府行軍司馬,掌握著皇家軍隊的實權。
如果廣平王稍有輕舉妄動,勢必將會大禍降臨。
李泌憂形於色,急忙果斷地加以製止道:
“廣平王啊,你怎麽敢這樣想呢?這可是謀反大罪啊!不可以,這絕對不可以!
難道你還沒有看見,建寧王惹出的大禍嗎?難道你願意看見天下分崩離析,百姓生靈塗炭嗎?
建寧王心直口快,口無遮攔,結果惹火燒身,難道你又想惹禍上身嗎?
如今,我們的對策,隻有一個‘忍’字啊!
想你父皇,忍受了幾十年,終於修成了正果。建寧王就是因為不能夠忍受,出言不遜,才給奸佞之徒,抓住了把柄啊!
你怎麽能夠重蹈覆轍呢?”
李泌對廣平王李俶的想法,感到驚恐不已,不寒而栗,急忙阻止李俶道。
“先生啊,我不僅是為我自己的安全考慮,我也是為先生的安危擔心啊!
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在府裏等死嗎?你不記得,有不明身份的人差點弄死你嗎?”
廣平王李俶竭力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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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的提醒,讓李泌一下想起了,那天中午發生的,那件極端詭異危險的事情。
李泌長期修行,已經養成了一個午休的習慣。
那一天,一個不明身份的人,似乎弄清了李泌的習慣。不知道為了何事,不明身份的人悄無聲息地獨自走到了李泌午休的屋子裏。
那時,李泌正在熟睡之中,茫然不知,不知道有人會來拜訪自己。
這個不明身份的人,假裝不知道床上有人熟睡,一下子就用自己的身軀,坐在了李泌的身上。
李泌的頭臉,都被被子完全蒙住。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差點窒息。
李泌拚命掙紮著,想翻過身子,掙脫不明身份人的重壓,但四肢無力,無可奈何。
李泌很快明白,是有人欲置自己於死地。他頓時感到了一種絕望,明白了自己危險萬分的處境。
急中生智,李泌隻好選擇裝死。他用自己長年在山中修煉的道法,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等了很久,不明身份人見李泌沒有了動靜,似乎已經停止了呼吸,立即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而這時,那個不明身份人,似乎知道,廣平王李俶,就將帶領自己的侍從們,前來元帥府處理公事,不敢多停留,急忙趕在廣平王李俶進屋子之前,偷偷地離去了。
李泌這才躲過了一劫。
當廣平王李俶,帶領侍從來到元帥府後,看見李泌的神色異常,急忙關心地詢問李泌。
李泌生性單純,雖然知道自己與李輔國、張淑妃等人,因為國事有些隔閡,但根本不會想到,這點矛盾,居然就會讓人居心叵測,膽子大到,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行宮附近,謀害自己,連忙告訴了廣平王。
而李泌自己,在陰暗的裏屋熟睡之中,並沒有親眼看見謀害人,無法指證,隻是在心裏懷疑,可能是李輔國或者是安祿山叛賊派來的刺客。
兩人都後怕不已。
從此,李泌、李俶不敢一人獨處,單身休息。李泌、李俶也警示皇帝以及各部門,加強了行宮、元帥府,三公府等重要部門的警戒和防衛巡查。
而李輔國卻依然沉默寡言,若無其事,就像那件事根本於己無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
李泌、李俶更加恐懼,加派人手,秘密加強了行宮和元帥府的警戒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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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這事,李泌的心中,還怦怦地跳個不停。
等了一會,李泌終於定下心來,安慰廣平王說道:
“廣平王啊,你放心吧!不要為我擔心啊!我與世無爭,淡泊名利,早已跟皇上有了約定。
等到收複京師以後,我就回山去隱居,不會再與他們發生利害衝突了!
自然而然,我就可以逃過這場災難。隻是希望,他們不要仗勢欺人,趕盡殺絕。”
李泌有些言不由衷地說。
“先生啊,”廣平王李俶有些擔憂、膽怯地說道,“你走了以後,沒有你的保護,沒有您在父皇麵前,幫助我說話,我的處境,不是更加危險了嗎?我可怎麽辦啊?”
聽李泌說到收複京師以後,將會回山隱居,李俶越發感到了一種孤立無助和絕望,他帶著哭腔問道。
李泌急忙勸慰李俶道:
“大王啊,現在離收複京師,還早著呢?到時,我會為大王安排布置好,不會對大王置之不理的。
大王是帝國的希望,天下蒼生都寄托在大王的身上,我怎麽敢掉以輕心呢?
大王啊,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隻有妥協退讓,韜光養晦,保持低姿態啊!就是我給你說的那一個‘忍’字。
如今,如果我們貿然發動對奸佞們的反擊,對帝國不利,隻會對社稷帶來更大的傷害啊!
我叫大王臥薪嚐膽,韜光養晦,這既是為國家大局作想,也是保存我們自己的唯一方法啊!
從今以後,我們隻要處處小心謹慎,盡力秘密防備就是了,何須畏懼奸佞的陷害呢?
至於大王你,對待父皇和淑妃娘娘,你隻要盡好一個兒子的孝道,就行了!
李輔國這人,雖然詭譎狡詐,但一向崇拜權利,擁護正統。他雖然仇恨嫉妒我,但內心還是擁戴你的,隻是你沒有給予他太多的機會。
我私下分析,李輔國老奸巨猾,謀略甚遠,還要仰仗你的支持,不願意把一切賭注,投資到弱婦幼兒身上,他投鼠忌器,是不敢明目張膽地對你下手的!
至於淑妃娘娘呢?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罷了,她心胸狹窄,貪欲很甚,喜歡財寶和奉承。
大王你隻要善於摸準她的心思,然後順著她的意思,多奉承奉承她,多用金銀珠寶去孝敬孝敬她就行了。
你低調應對,曲意逢迎,她忌憚你的地位和威望,又能夠把你怎麽樣呢?”
李泌為李俶出著主意,寬慰著廣平王李俶焦慮不安的心。
“先生,沒有其他辦法。我們也隻好如此了!”廣平王李俶憂形於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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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建寧王李倓,李亨是越發多疑,愧悔不安。痛苦不斷折磨著他,兒子建寧王在世時的音容笑貌,不時浮想在眼前,讓他喜怒無常。
李亨對部下大臣將領的猜忌之心,也是越發的強烈。
李亨總是覺得,自己身邊的人,都在算計他,沒有一個可以一心一意信任的人。
李亨對李泌的感情,也好像疏遠了一些,若即若離。他將建寧王之死,遷怒別人,似乎所有人都負有責任。
他那顆對上下左右的疑懼之心,就如同被種下了蠱毒一般,一刻也不得安寧。
猜忌懷疑,愧悔不安,不時在李亨的心裏發作,始終無法拔去,迷惑著他的心智。
那些權高位重的大臣們,統兵的大將們,統統都成了李亨他這個新皇帝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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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安葬建寧王,經過幾天在行宮裏茫然若失的痛苦煎熬後,李亨逐漸從愧悔的痛苦中走了出來。
好些日子,沒有到軍營元帥府等地視察,李亨有些心虛膽怯,似乎害怕看見李泌,害怕見到廣平王,南陽王這兩個兒子。
李泌也似乎沉浸在悲傷中,知道皇帝心思,沒有前往行宮拜見皇帝。
可沒有李泌與自己交心,李亨越發寂寞孤寂。到了最後,李亨自己還是忍不住了,下旨命令李輔國,去請來了李泌。
經曆上次建寧王自殺身亡的教訓,陌生人的謀害的變故以後,廣平王李俶、長史李泌,變得格外小心謹慎起來。
李瑞也忙碌起來,不是在行宮值班,就是到元帥府侍候,沒有了從前的悠閑。
廣平王李俶、長史李泌確認無誤,發現的確是李亨的親筆旨意後,李泌這才帶領自己的親信侍從李瑞等人,與李輔國一道進宮,去拜見皇帝。
臨走時,李泌還不忘對廣平王李俶以及侍從衛士,進行了反複的叮嚀,以防不測。
李輔國站在李泌的旁邊,一言不發,隻是用陰沉的目光,注視著李泌和廣平王李俶,心裏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悔意。
李輔國聽著李泌對廣平王的叮嚀囑咐,知道李泌和廣平王,似乎對他這個司馬,也有了戒心,提防很嚴密。
李輔國隻好暗暗決定,暫時收斂自己的鋒芒,不要讓二人與他公開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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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剛一踏進宮們,李亨就愁眉苦臉地招招手,請李泌坐下。
李亨麵容清瘦,仿佛大病初愈的額神態,有些心灰意懶、萎靡不振。
“陛下,朝廷突生變故,臣憂慮萬分,痛心不已,沒有及時向陛下請安,就陛下原諒。”李泌一臉憂鬱,問候皇帝道。
“先生啊,建寧王去世的這段時間,朕也是極度傷心難過啊!朕沒有想到,朕的親生兒子,居然也會與朕作對,與盜賊叛匪的作為沒有兩樣!
朕的兒子們當初相親相愛,如今卻為了爭奪權利,互相傷害,真是令人痛心,讓朕非常失望和震驚啊!
朕的心裏,不僅憂傷,還十分擔心。
朕現在更加擔憂的是,既然朕的兒子們,都會如此對朕,誰又怎麽能夠保證,那些藩鎮將領們,不會擁兵自重,要挾背叛朕呢?
統兵的大將郭子儀,李光弼,李嗣業等人,他們個個手裏,都握著軍隊大權,怎麽能夠讓朕安心呢?
郭、李二將軍,如今都已經身居宰相高位,處於功高震主的位置了。坦率地說,他們兩人都常常令朕,徹夜憂慮,不得安寧。
朕擔心的是,如果某一天,朝廷克複兩京,削平全國叛亂,朕恐怕已經沒有更高的官位,讓他們升遷了啊!
如果他們一旦居功自傲,對他們現有的地位不滿意,心懷怨恨,就像安賊當年那樣,舉兵反叛朝廷,朕應該怎麽去應對他們的反叛呢?
不瞞先生,朕一想起這些事,就擔心得很啊!”李亨神態憂鬱,憂心忡忡地李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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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李亨依然執迷不悟,內心沒有反省,李泌大失所望,心裏一陣絕望。
“陛下啊,恕微臣冒死直言。陛下的擔憂,純屬杯弓蛇影,有些多餘,陛下實在有些疑心太甚!
陛下不論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對大臣,將軍們,都是如此的多疑,對國事有什麽益處呢?
將心比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個道理,陛下一定明白。隻有陛下充分地信任臣屬,以心換心,才能獲得他們的赤膽忠心,無比的忠誠。”
李泌直言不諱,繃住臉皮,狠狠地批評了李亨幾句。李亨越發不高興,用眼睛直視著李泌。
李泌似乎沒有去看李亨的目光,繼續對李亨講道:
“別的將領,臣不敢擔保。臣唯獨可以用臣的全家性命,來保證大將郭子儀,李光弼,不會謀反和叛逆,不會背叛朝廷。
郭子儀,李光弼先前,本是朝廷的邊緣將領,並不是太上皇跟前的紅人。
是陛下力排眾議,慧眼識英雄,將他們提拔起來,委以重任,從人之常情來說,他們必然對陛下是感激涕零,一心一意地忠誠陛下,以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隻要陛下能夠按臣的計策去實施,就行了。何須擔心將領們不忠於帝國,不為陛下效忠呢?
陛下,你也知道,古代,任用官職,都要用有才幹的人;爵位,財富,則是用來酬庸那些立下功勞的人的。
從漢王朝到隋王朝,曆代皇帝,都是分割一點土地,給他們的功臣,使功臣們能夠把分封的土地,傳給他們的子孫。
本朝初年,所封的爵位,都是虛名,對於‘食實封’,也隻是發給他們綢緞布匹之類,作為賞賜而已。
太宗皇帝本來打算,恢複古代分封的製度。高階層官吏議論紛紛,表示反對,最終太宗皇帝被迫停止。
結果是朝廷采用現在這項原則,對有功者,多數用官職,來進行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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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知道李亨的憂患所在,就直截了當,十分清晰地說出了他的觀點和建議:
“陛下啊,微臣以為,像朝廷如今這樣,用官職來對功臣進行獎勵的措施,其實有兩大十分顯著的弊病:
如果朝廷任用的功臣,沒有做官的能力,那麽他就可能會荒廢政事;
如果朝廷任用的功臣有能力,而他的權力又太大,則朝廷就會擔心失去對他的控製。
用官職,來對功臣進行獎勵,將會產生的最大惡果就是:
功臣位居高位,都不肯為子孫後代的長遠利益著想,而隻想利用手中的權力,抓住以權謀私的機會,全力以赴地搜刮百姓的財富,什麽壞事都能做盡。
官吏貪腐,吏治敗壞,荼毒生靈,讓小民怨聲載道。
貪腐不僅直接導致社會風氣的墮落,道德敗壞,法律尊嚴蕩然無存,而且最終會造成朝廷財政被蠹蟲掏空,導致王朝顛覆、國家的覆滅。
假如當初,安祿山隻擁有一百裏大小的采邑,而不是擔任三大節度使要職,他定會對自己的采邑,加倍地珍惜,希望能夠傳給他的子孫後代。
也不至於後來,安祿山被手中權力,完全衝昏了自己的頭腦,私欲膨脹,發動叛亂,既危害國家,也給他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正因為如此,微臣請求皇上,千萬不要猜忌功臣,而要用合適的手段,爵位,封土,去酬庸功臣。
隻要陛下的措施得當,恩威並用,何須擔心大臣將帥們會謀反叛逆呢?
微臣的建議是:等到天下太平之時,陛下最好是封爵割土,去酬庸功臣,而不是用朝廷的官職,去酬謝他們。
即令最大的封國,也不超過二三百裏,隻相當於今天一個小郡,再讓這些封地,與中央所屬郡縣,犬牙交互,互相牽製,互相平衡。
陛下怎麽會擔心,功臣會難以控製呢?
對功臣而言,有采邑賦稅,留給他們的子孫,也是萬事之利。這是皆大歡喜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李泌引經據典地為李亨分析道。
李亨的愁容,終於消除了一些:
“聽了先生之言,終於釋去了朕的心病!好極了,等天下太平之後,就照先生的設計,去辦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