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往生(4更)

  陶沉機冷漠地望著他,說出來的話也跟冰渣子一樣硬邦邦的:「你要和我說什麼?我並沒有這麼多時間聽你聊些過去的事,等下還得換班值守。」


  女帝在相國寺的安全,就全部壓在他們五城巡司和禁軍身上,容不得半點疏漏。這場賞花會,他們都不會有時間睡個囫圇覺的。


  方輕騎上前一步,和陶沉機面對面站著,他身材挺拔,就如一把鋒利的劍,他的四肢和身上每一處的肌肉,都充滿了力量,矯健、精悍,宛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和方輕騎相比,陶沉機卻不那麼鋒利,他很冷,冷得像冰,像一塊石頭,縱然外表溫和,可是內里卻是冰封萬里。


  方輕騎笑道:「何必這樣無情。你需要朋友,我也需要,有時候朋友就是用來訴說一些不好說出口的話的。」


  「可是我沒有話可以跟你說。」陶沉機回答。


  「別這麼冷淡,我們說一說……我們都認識的人,比如安定公主殿下,如何?」


  陶沉機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


  李清凰本就根本不想聽他們繼續攀扯下去,可是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頭,那邁出去的腳步頓時就不動了。


  陶沉機瞟了站在一邊聽得聚精會神的李清凰一眼:「你確定要當著外人的面,跟我說這些?」


  ……如果她算外人,難道他們兩個還能算得上內人嗎?再說,現在有人就要開始在背後議論她了,她這個當事人聽聽又怎麼了?聽她自己的事情,那還能說是偷聽嗎?


  方輕騎很出人意料道:「也不能算是外人,我們這說得也不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他頓了頓,冷不防道:「該是我背的鍋,我沒什麼好不認的,可是那些黑鍋,我一口都不打算背。你們西唐自己爭鬥,何必還要怪到我頭上來,能不能要點臉?」


  陶沉機慍怒道:「夠了,你到底要說什麼?我現在還有時間,可以聽你說完!」


  李清凰撇了撇嘴,望著兩人相繼離開的背影,心裡很不以為然:就算他們換個地方,難道她就不會也跟著去了嗎?真是太天真。


  她對相國寺完全不算陌生,看他們走得那條路,腦海里就出現了一張地圖,想著這附近哪有適合談話的地方。她把寬大的裙擺一卷,順手打了個結,大步往相國寺最近的一扇小門跑去,待出了邊門,她又循著他們剛才走的方向摸索過去。相國寺其實也不算很大,她估摸著應該很快就能和他們碰上,就更加小心地放輕了腳步,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來。


  「……使納將軍,老實說,我不覺得憑我們的交情,還有什麼可說的。」


  「你嘴上是這麼說的,可是身體還是很誠實跟著我來了,」方輕騎說話的語氣向來都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輕佻,再結合他所說的話,就是十足的欠揍,「既然來都來了,幹嘛不直接一點,就承認你是想聽聽我能不能說些讓你感興趣的話?」


  他們說話的聲音離得她越來越近,若是她再不躲開,怕就要跟他們直接撞上了。李清凰眼珠一轉,望定了三步之外的那棵參天古樹,這棵樹已經有不小的年歲了,樹冠茂密,正是適合藏人的好去處,再加上現在太陽才剛落山,天邊還有一抹餘暉,這一抹暗紅好像美人腮邊的暈色。天色不昏不暗,對於偷聽來說都是最好的時機。


  李清凰輕手輕腳地跑到樹邊,手腳並用,飛快地躥了上去,正巧驚動了正在枝葉間跳躍翻騰的松鼠,嘩啦一聲,松鼠前足捧著的果子從樹上掉了下去,將將落在方輕騎的腳邊。


  方輕騎看著那顆松果,忽然又輕笑了一聲。


  陶沉機腳步一頓,停在原地,勉強道:「那就請使納將軍賜教了。」


  方輕騎彎下腰,撿起了那枚松果,放在手心把玩,他似乎對於松果比對陶沉機還要更更感興趣,輕忽地瞥了他一眼:「陶將軍,我一直一直都有一個疑問,那就是,你為什麼還活著。我約莫記得,你的身手實在是有點不太在行,雖然不知道後來變成什麼樣子了,但是想來也不會有脫胎換骨的變化吧。」


  陶沉機正好站在離那棵參天古樹不太遠的側方,從李清凰的角度,也能看見他的半邊面孔,雖然沒辦法完全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也已經是很好的角度了。方輕騎話音剛落的瞬間,他整個人都凝固了:如果他是水,那就在這一瞬間凝結成冰,如果是他石頭,那他就是風雨侵蝕幾近風化的岩石。


  陶沉機隔了好一會兒,方才發出了一聲嘲笑:「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這個問題?你就是個叛徒,陣前倒戈,背叛了我們所有人,現在你卻還想要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來問我這個問題。難道你還要自詡正義,來主持公道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顯然也是箇中高手,李清凰算是和他走得近的,這麼多年下來,也極少見他有強烈的情緒起伏:「你不就是想問,為什麼殿下戰死,我陶沉機卻能活下來,為什麼死的那個人不是我,對吧?」


  李清凰立刻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其實這個問題,當初在平遠城的時候,林縝就對她提過。她雖然也覺得很奇怪,但還是不以為然居多。很明顯,那些對著他們圍追堵截的突厥人是沖著她來的,既然她這個罪魁禍首都死了,突厥和西唐還要和談,兩國之間是會交換戰俘的。


  果然,陶沉機道:「當時我成了俘虜,可是你的父汗,也就是突厥王把我放了回去。他對我說,殿下殺了他的長子,他一定會報仇,既然大仇得報,他還是想和談,不想再繼續起戰事,於是我就苟活了下來。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他頓了頓,又道:「真是諷刺,安定殿下追殺突厥王子,你的親兄長,而你並沒有去阻止她,等到要繼承突厥王位的王子死後,你就叛出西唐,回歸故國,你也想要去爭一爭這王位。殿下死在你們突厥人手裡,你現在卻義憤填膺出來想追究出一個結果,你真可笑!」


  方輕騎眉目沉沉,低聲道:「只是死在我們突厥人的鐵騎之下嗎?難道不是死在你們西唐人的陰謀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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