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重聚(4更)

  裴家公子有殊色。當年那份風靡長安的十大公子榜上,榜首是蕭家的蕭炎,榜眼卻是裴殊,探花才輪到林縝。當時還有評論說,林縝當年中的就不該是狀元,而是探花,如今在另一個榜上被點探花,正是彌補了當年的遺憾。李清凰還記得當初她回長安敘職,對這奇葩榜單的評價是:全部都是扯淡。中狀元不好么,能中狀元誰還要當探花啊?狀元是殿試第一,難道探花名字好聽就能蓋過狀元去了?

  「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藏頭露尾,偷雞摸狗的,只會遮著臉,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偽裝過的。」李清凰猶豫了一瞬,還是老老實實把事情交代出來,「那人還約裴桓之見面,可是邀約的字跡就跟我的一模一樣,我把信截下來偷看一眼——」


  林縝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你說字跡跟你一模一樣?」


  李清凰莫名其妙,雖然這件事是有點離奇,但也不至於這樣談而變色:「差不多一樣,反正讓我自己來認,是看不出有什麼差別的。」


  「那你有臨摹一份嗎?」


  他以為按照李清凰粗枝大葉的個性是不可能給自己留一份的,結果她還當真從袖子里取出一張花箋紙來,因為她手掌上的血跡染到了紙上了,就只能臨摹一份,把臨摹的扔到了隔壁的裴家去。而這張花箋其實也沒寫什麼,只是約裴桓之去邕西酒樓敘舊。林縝卻緊緊皺著眉。他原就是長眉鳳目的清冷長相,嘴唇的色澤有點淺淡,膚色白皙,這樣長眉緊鎖的模樣竟是有股冰雪深積的味道:「我不太明白。」


  昔日鎮守平海關的李少將軍已經戰死,為何會有人模仿她的筆跡約人敘舊?如果裴桓之看到這熟悉的字跡,會有什麼反應。這其中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陰謀詭計?如果這是一個圈套,那麼這圈套應對的到底是那些人?


  ……


  可無論前方是有刀山火海還是錦緞編織的牢籠,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當年無人認為女子可堪從軍,她也能當上將軍,頂著謝老將軍戰死、戰局崩潰的千斤重擔,用她的刀、用她的膽魄在必死的絕境里劈開一條生路,她就從來沒有認輸的時刻。她李清凰可以被敲斷骨頭,但就是不可能認輸。


  三日後,她按照那張花箋上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去赴約。邕西酒樓是長安王氏商行的產業,當年她就在這座酒樓里籌措軍資,那獵奇的方式還轟動了整座長安城。如今故地重遊,她心裡卻沒有多少波動。當年那塊掛著她名字的玄榜還在大堂正中,一進門就看能看見的位置,只是改成了給各地士子題字作詩的地方。她仰起頭,望著最頂端那個刻著「李清凰」三個字的木雕名牌,恍惚間竟覺得,只要她走上樓,就會有人在等待著她。


  祈猛那小子說,他就只是想找一個媳婦,能夠跟他好好過日子,他雖是粗人,卻也會對自己的婆娘好,每個月的軍餉都給她花。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長安的姑娘小姐們,卻更喜歡李清凰這個女人,簡直氣死他。


  還有李隨棠,他出身清貴,長了一雙桃花眼,滿身風流,說他寧可花錢去秦樓楚館,也不願意被人花錢來嫖。


  可是他們都隨著她戰死了。用他們的鮮血染紅故土,為這個國家拋卻一切。


  殘留在她腦海里最後的一幕是祈猛拖著只剩半截的殘腿,拚命地拖住了突厥人,想要她能逃出天生。還有李隨棠最後朝她露出的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後葬身那荒涼戈壁。她是何其有幸,能有這樣願意為她赴湯蹈火,願意陪她出生入死的同僚和將士。


  「這位公子,」酒樓的跑堂見她一直這樣獃獃站在那塊玄榜前,不動也不說話,還以為她也是想要題字,便取來了筆墨,殷勤道,「公子也是上長安來趕考的吧?不如就在這裡寫上幾個字?」今年的春闈也快要開了,三年才有這一回,若是在這裡題過字的士子正好考中,也算是給酒家增添了名聲。


  李清凰側過頭,盯著他手上筆墨,拒絕道:「不了。」


  「我們老闆愛才,只要是讀書人有了詩性,都可以隨意在這裡題詩,你看這塊玄榜上都已經有許多人留下墨寶了。」小二賠笑道,「偶爾也會有世家的人過來看這裡的詩句,若是被看中了,豈不是給自己多留一條路子?」


  李清凰到邕西酒樓還算早,酒樓方才開門不久,大堂還沒滿座,她點點頭:「行吧,你把筆放下,等下我想到了自然會寫。」


  小二把筆墨放在她身邊,就轉頭去招呼別的客人。畢竟就算是詩仙大駕,也要醞釀一會兒詩興,喝杯小酒和旁人酬唱幾句,那靈感才會來。


  李清凰點了壺酒在角落裡坐下,她選的這個位置正對著大門,但凡有人進出都能清楚明白入她眼中。她前腳剛坐下,後腳裴桓之就到了,他在平海關待得久了,就算當初只是個文官,可是身上還有了一股軍人凌厲而陡峭的銳氣。他負著手,踏進酒樓,又在整個大堂環顧了一周,選了最顯眼的位置坐了下來。


  正因為他身上那股氣勢,小二待他也要更殷勤三分,忙上前道:「這位大人,不知您要點些什麼酒菜?」


  裴桓之微微一笑,點了一壺這邕西酒樓最好的酒水再加兩個下酒菜,便說要等人到了再看。


  小二很快就端上了酒水,他提起酒壺,倒了滿滿一杯,卻只是把杯子拿在手上,並沒有喝,他的眼神卻掃過大堂里坐著的客人,復又緩緩垂下眸子,顧自出神。


  李清凰在被他掃到的時候就有了感知,可是那目光就定在她身上短短一瞬,便挪開去了。


  她曾經也想過無數次,明明她放出了求救的信鴿,為何苦等三日卻沒有救兵馳援,劉禪說根本就沒有求救信到底是真是假,裴桓之難道就沒有發覺她出去巡邏卻三日不返的異狀?而陶沉機,又是如何從突厥人的包圍中脫身?太多問題無解,她甚至覺得,他們每一個都是不可信,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最後出賣了她和她手下將士的那個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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