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螳螂與黃雀(2更)
她重重地喘息,慢慢地從床上爬了下來,打量著眼前這個十分陌生的房間:輕紗簾幔,琴桌上的檀香還在裊裊地升騰淺淡的煙氣,半截松香就隨意地擺在七弦琴邊上,似乎那個琴的主人才剛調完琴弦離開,整間屋子裡充滿了香甜的香氣,這就是一間布置得再清雅不過的女子閨房。
她焦躁地走到窗子邊上,猛地把窗子推開,迎頭的夜風吹來,吹亂了她的一頭青絲,也吹淡了屋子裡那股香甜的熏香。可是李葉原整顆心都沉了下去,現在已經天黑了嗎?這個時間,宮裡都已經下匙了,她錯過了門禁。夜不歸宿這種事情,女帝根本不會在意,可是身邊等著抓她錯處的公主妃嬪實在太多了——她這兩年跟著平陽公主,終於過上了她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可是在無形中也樹立了不少敵人。
如果她夜不歸宿,就會有人去告訴女帝,去散播一些關於她的傳言。
她用力地抓著窗格,指甲直接把窗紙戳了個洞:但她現在還遠遠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可以去求平陽公主,只要平陽公主願意派人第二天送她回宮,她就能把夜不歸宿這件事圓過去。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立刻離開這裡,對,只要離開這裡,去平陽公主府,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她轉身,正要打開門出去,可是那扇房門卻被人推開了。
李葉原頓時愣住了,她一面打量著突然出現在房裡的那個人,那人戴著一頂紗帽,正遮住了大半張面孔,看上去就不像是個好人,一面又盤算著應該怎麼逃離這裡。那人正是喬裝打扮后的李清凰,她換上了一套滿大街都能看到的粗布衣裳,衣服里塞滿了棉花和布條,再含上一顆粗核桃,她一說話一行動,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她是女扮男裝的。畢竟就算有女人扮男裝,總歸會有脫不去的脂粉味,行為舉止也不可能跟男人一模一樣。
李清凰走到琴桌邊上,拿起用剩的半截熏香,聲音沙啞:「你醒了。」
李葉原能夠接觸到的外男不外乎那些王孫公子,世家子弟,再有就是盡忠職守的侍衛,還從來沒有跟升斗小民打過交道。她咬住嘴唇,眼眶緩緩地紅了起來:「你、你是誰?是你救了我嗎?這裡是你家裡嗎?我是長楹公主,宮中有門禁,若是我夜不歸宿,會被人告發的。」
她一直都覺得,這個世上根本沒有會不被她那楚楚可憐的氣質打動的男人,尤其當她紅著眼眶眼含淚光的時候,就算再鐵石心腸的男人也該心軟了。她這一招可以說無往不利,能讓無數世家公子傾倒在她的裙角。可是李清凰又不是男人,看到她這副欲哭不哭的樣子只會覺得又好笑又噁心,她其實挺不理解李葉原的,裝出這副柔弱小白花的樣子很有意思嗎,來來去去就只會這一招,真以為別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來嗎?
李清凰道:「哦,我知道你是公主,不過我已經把你賣掉了,賣給了柳巷衚衕的一家青館。」
李葉原驀地瞪大了眼睛,她懷疑她剛才一定是聽錯了,不然對方為什麼會在明知道她是公主的前提下,還把她「賣」掉了?她想起之前還幻聽到了李清凰在她耳邊說話,想必她是受了誰的算計,被下了會產生幻覺的迷藥,不然幻覺怎會這樣來勢洶洶?
李清凰一看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你剛才沒有聽錯,我把你賣給了柳巷衚衕的青館,柳巷衚衕,你應當是聽說過的吧?」
李葉原嬌怯怯地顫抖著,有點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眼淚就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我、我又沒得罪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不是誰收買了你想要陷害我?那個人給了你多少銀兩?我願意雙倍給你,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李清凰其實想問問她,她陷害別的女人,毀人名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所做的惡事都會還報回來,總有一天她會踢到鐵板,她所有的陰私手段都會報應到自己身上?她抱著臂搖搖頭:「你願意出雙倍?我怕你出不起。你之前給使納將軍設下圈套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後果?使納將軍沒有直接殺了你,已經是你的造化了。」
「你是突厥人?!」李葉原震驚道,「你是使納將軍的人對不對?求求你,讓我見一見使納將軍,有些話我想當面對他說,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樣子,我就是一枚棋子,一個馬前卒,是有人在幕後指使我這樣做的!這全不是出於我自願——」
李清凰不由挑起眉。其實這件事,她沉下心來一想,就知道不可能是李葉原一個人計劃的。李葉原的母族在西唐根本沒有任何勢力,她的母妃早逝,在宮裡她根本無權無勢,能使喚得動排行第一的暗衛,李葉原光憑自己肯定是辦不到的,也就是說她背後還有人,而那個人絕對逃不出太子李萇,齊王李藉,和平陽公主這三位手上頗有些勢力的範圍。
她轉身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這房間唯一的出口前。她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頗為傲慢地透過紗帽朝她投去一瞥:「你想見使納將軍,你以為他是你說見就見的人嗎?他連你們西唐龍椅上那位都毫不畏懼,難道還會把你這小小公主看在眼裡?」反正接下去的事,全部都是要甩到方輕騎身上的鍋,她怎麼也得把這股仇恨拉得穩穩的。
李葉原雙膝一軟,險些要栽倒在地。當日接風宴她雖然稱病沒有在場,可是事後卻聽宮人議論過當日方輕騎在宴席上當場殺人的事情。在先帝還在位的時候,突厥人已經幾次三番入關燒殺搶掠,若不是突厥王還沒做好南下的準備,謝老將軍領著謝家軍拚死抵抗,怕是北關一帶早就淪為突厥人的地盤了。
她咬著嘴唇,楚楚可憐地望著對方,輕聲道:「難道使納將軍就一點都不想知道到底是誰指使我這麼做,那個人又想要挾使納將軍什麼嗎?」
李清凰笑了一聲,那紗帽下露出的嘴唇微微向上一彎:「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要說,我都是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