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故人重逢(2更)
那散漫的晨光忽然凝聚成天邊那一抹曦色,從陳年的木質窗格中傾瀉進來。那縷淺色微光恰好映在他的睫毛上,他微微地眯著眼,突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又很輕地在她的額上落下了一吻,輕如塵埃般的一個吻,珍而重之的一個吻,稍許濡濕的觸感停留在她的額頭,又在她的心頭久久盤旋。李清凰懵懵懂懂,不明白那股溫柔卻有些焦灼的感情到底算是什麼,但她又清楚地明白,若是這個世上,她非要選擇一個人陪她一道去度過漫長而又無趣的歲月,她會選擇面前那個有趣而溫潤的靈魂。
她伸展手臂,有點笨拙地圈住了他的背脊,然後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又不確定地拍了拍他的背。
林縝很想笑,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估計他要是敢笑出來,她就該生氣了。
而清晨這點溫存的時光轉眼即逝,很快院子里就響起端墨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他走到屋子外面,敲了敲門:「少爺,少夫人,該起了!」
林縝撐起身,順手把她也一道拉起來,語聲溫柔而清潤:「該起了。」
對於方輕騎,李清凰的感覺其實一直都很複雜。她對於這個人一直都是防備而欣賞的,他就像一頭黑豹,有油光水滑的毛皮,又有尖銳鋒利的爪子和矯健有力的四肢,上了戰場之後,他那股蟄伏著的獸性就會被激發出來,變得嗜殺而嚴酷。他們曾是互相交託後背的同伴,可是後來,她才發覺那些關於他們會是並肩作戰的同伴全是錯覺,而那直覺產生的警惕才是正確的。
他有一半的突厥血統。他皮膚是光潔的淺褐色,他的眼窩又比尋常中原人都要深刻,他行止之間那股靈活而矯健的意味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這些,竟全部都被他們忽略了。
他們朝著長安不斷前行,在半路上竟然又遇上了方輕騎和他的那支騎兵,他們特意繞了路,行進的速度也遠沒有他們這樣快,卻還會在半路上相遇,要說這是巧合,蠢貨都不會相信。
但是方輕騎卻裝得煞有其事,見到他們騎馬過來,還站起身招呼:「林大人,這麼巧,我們又遇見了。」他的身後站著那一隊精銳騎兵,每個人身上都有厚重的血腥,卻又滿臉麻木不仁,就好像一根根黑漆漆的木樁。
林縝沒有點破他,反而還客客氣氣地回應了一句:「確實很湊巧。」
方輕騎又道:「既然兩回都碰上了,那就代表我們有緣,不如就此結伴上長安吧。」
李清凰:「……」她從前就知道他不要臉,可是不知道還能不要臉到這個地步,難道他已經忘記掉他曾經把刀架在林縝脖子上還威脅要砍了他的事情嗎?
自然,忘是不可能忘記的,但這根本不能阻礙他上前求同行的心思:「這一路上萬一碰到危險,我的人還能保護林大人周全。」
……這路上唯一的危險就是這貨和這貨帶著的騎兵好不好?
林縝道:「據在下所知,使納將軍上長安是有要事,我怎麼好拖累將軍的行程?」
方輕騎笑了一笑,還特意觀察了一下林夫人和那個小廝的表情:「不拖累不拖累,我還想同林大人抵足而眠暢談幾晚。」
李清凰聞言,突然轉身撲到了林縝懷裡,矯揉做作道:「誰知道這人到底安得是什麼心思?竟還想要同你一起睡,不行,人家就要你抱著才能入睡呢!」
方輕騎嘴角一抽:「……」
端墨被嗆了一下,忍住不敢笑出來。他從前覺得這位少夫人風評不太好,似乎性子也有些悶,可是這麼多天接觸下來,她這哪裡是性子悶,可不要太活潑了,整天蹦躂來蹦躂去,還跟他搶吃的,一點架子都沒有。
林縝已經不是第一回見她故意裝出這個樣子了,反而還有點……習慣起來,至少肯定是沒有第一次那麼震撼。他平淡地輕拍著她的背脊,低聲道:「嗯,我就抱著你睡。」
方輕騎:「……」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就是故意來噁心我了。
可是李清凰已經擺出這種態度來,難道他還要死皮賴臉地糾纏下去嗎?他到底也是堂堂突厥王子,一軍主帥,到底也是拉不下這種臉面,好像要跟這樣一個女人爭風吃醋似的。他索性也不再提什麼抵足長談之類的話,而是領著一隊人馬跟在他們附近,明面上是保護,實質上卻是監視。
那晚,他在被偷襲之後,可就只有跟林縝還有那幾個驛站小吏接觸過。那些驛站小吏看見他們這群嚇得腿都發軟,連句話都說不明白,肯定不可能偷偷跟了他一路還找機會偷襲的。而林縝又是文官,他應該也不可能有這種身手去偷襲自己,再說就算那時候天色昏暗,並看不太清楚那個偷襲他的人是什麼樣子,但是大致身形和身高也是能看出來,絕對不可能是林縝。反而是林夫人和那個小廝——
方輕騎不動聲色道:「林大人有所不知,並非是我危言聳聽,實在是連我都曾被人在半路偷襲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附近山裡的小賊。我們人多,總說好照應一些。」
林縝語調微微上揚,哦了一聲,很客氣地問:「那麼,使納將軍可有受傷?」
受傷是沒有的事。也不過是被人扇了兩巴掌,然後趁亂踢了一腳。也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做到的,他其實也沒覺得被打了有多痛,畢竟他從小到大所受到過的傷要比這嚴重上百倍,只是那兩個淺紅色的巴掌印竟是一晚上都沒褪掉,還讓他被自己的手下看到了這狼狽的一面。
方輕騎擺了擺手:「都說是小賊了,自然沒事。只是我也不確定,這小賊背後是不是還有人撐腰。」說完,竟是瞟了李清凰一眼。李清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撇了撇嘴,她的確是想著一刀把他宰了,但是眼前的問題有兩個:今時不同往日,她還想要手刃方輕騎是幾乎不太可能的,她能攻其不備,為了出氣多抽兩下,但是要真刀真槍地來,她並打不贏他;第二,眼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和談,她不能為了一己私慾就破壞掉這次和談,讓更多百姓飽受戰火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