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聲名乃身外之物(5更)
他側過頭,用一種估量的目光打量著林縝,可是這樣的神態用這樣一個眉目秀麗的少年做出來,卻是有些違和。
林縝語氣平淡地回答:「微臣蒙陛下器重,是微臣的榮幸。」
「可是,」李慕用一種困惑的天真姿態望著他,「為何朝中這麼多重臣,陛下就特別看重林大人你呢?」
林縝頓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這裡面有各種原因,並非能夠三言兩語說清楚的,而女帝謝珝能夠如此信任他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出身寒門,不可能被捲入門閥世家的利益爭端中,他就只能當個直臣,甚至孤臣。
「如果陛下當真器重林大人,為何又要林大人當一個孤臣?」李慕還是維持那副天真又困擾的模樣,好像他真的碰到了一個無法解開的難題,「商鞅縱然名垂千古,可他的下場卻不太好。孤臣,也不是這樣好當的。」
林縝突然有點想笑,不管對方是不是隱藏得很好,是不是那種官場上老奸巨猾之輩,他都很容易便能看破對方的意圖,李慕年紀太小,不管做什麼都容易帶上一股作態的痕迹:「林縝謹記殿下今日教導。」
李慕仔細地看了看他面上的表情,他似乎回答很認真,卻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不過他卻沒想過要把先把林縝拉過來,他現在不管做什麼都太早了,也太容易打草驚蛇了。
相對於李慕對蕭炎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李清凰其實對蕭炎這個人是沒什麼意見的。雖然因為蕭淑妃病死冷宮,謝珝也跟蕭家結下了深刻的芥蒂,照理說,她應當是跟蕭家站在對立面的,但是她卻並不這樣覺得,將來不管是誰登基為帝,對她來說也沒有多大區別,反正她又不想去爭什麼。
蕭炎偏過頭看了她一會兒,忽又笑道:「公主這樣打扮,卻是很不一樣了。」
李清凰就像沒聽出他話中那調笑的意味,反而一本正經地反問:「因為你也不習慣看我穿裙子?」
蕭炎:「……」不,他本來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換成別家貴女,聽到這句話應該覺得害羞才對。他顯然忘記了李清凰是一個多麼不符合常理的公主。李清凰想了想,又道:「那你希望我換成男裝嗎?你是不是……跟襄陽侯家的公子一樣?」
襄陽侯家的小兒子是個好男風的斷袖。整個長安都知道。
蕭炎的臉色有點黑:「我不是斷袖!」
「是也沒關係,我又不會嘲笑你。」
「可我真的不是!」他還是第一次被人質疑有跟襄陽侯家公子一樣的毛病,他向來風流,就是這輩子都不可能進踏進南風館、筆直筆直的那一種。
李清凰朝他微微一笑:「好吧,你又想帶我去看什麼戲?上一回不是看過一場了嗎?」
她心裡卻想道,這蕭炎是有什麼毛病,花了五千兩然後用看戲這種不痛不癢的小事來羞辱她,她是那麼容易被侮辱到的人嗎?他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蕭炎讓她看的戲文,自然都是同她能夠扯得上一點關係的。只是這一回,他特意把梨園班子都包了下來,整座梨園空空蕩蕩就他們兩個觀眾。而戲台上唱的還是毫無新意的公主和武狀元那一出,那武狀元竟還是敵國派來的姦細,最後公主在傷心之下纏綿病榻,卻又苦苦思念著當年那位英俊的少年郎君。
那扮演公主的青衣唱得字字泣血,李清凰卻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講真,她不太明白別人的想法,為何就眾口一致地認為她應當因此痛苦糾結呢?她明明就很好嘛。
蕭炎忽然道:「殿下覺得這齣戲如何?」
李清凰頓了一頓,肅容回答:「不錯。」
蕭炎探究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她根本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反應,所以他還是能一眼就看出她對這齣戲根本沒有興緻:「下一場可是當年難求一票的戲,或許公主會喜歡。」
不管是什麼戲,總之她肯定都不會喜歡,聽了只會犯困。
於是李清凰神情肅穆地聽完了「武狀元和公主的當年舊情」,「文狀元拒絕了公主的一片深情」、「公主的閨怨之情」等一系列火遍長安的戲文,忽然問:「蕭大人,你請我聽了這麼多場戲……看來你當真是個熱情的票友。」
蕭炎:「……」怎麼她的反應總是這麼奇奇怪怪的?
「……那公主喜歡聽戲嗎?」
李清凰嘴角上挑,但是很快又被她壓了下來:「不喜歡。感覺受到了侮辱和污衊。」
「……」他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她有受到任何污衊!蕭炎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你可知道這台上的青衣為何會頗受世家子弟的追捧?」
她怎麼可能知道為什麼?她都離開長安兩年有餘了。
蕭炎叫停了台上的正在上演的戲文,又特意點了那唱公主的青衣過來相見。那青衣卸了妝,婷婷裊裊對著蕭炎俯身行禮的時候,李清凰立刻就記起了她就是那個跟她長得還有幾分相似的青衣,當時李慕還曾經大動干戈來砸過場。蕭炎微笑道:「公主請看,這青衣可是同公主頗為相像?」
特別是當她低頭行禮的時候就跟李清凰本人像了七八分了。
不管這青衣有多麼受追捧,戲子到底還是低賤的勾當,拿一個戲子來同她類比,這不是侮辱還是什麼?一個跟她有三分相似的戲子,而這戲子又在長安世家公子的圈子裡炙手可熱,那其中羞辱的成分就更大了,簡直就像是直接指著李清凰的鼻子罵她跟戲子一樣低賤可欺了。
——文官的腦子裡果然有許多彎彎繞繞,就是罵人都不肯直接罵粗口。
李清凰笑了一下,道:「你抬起頭來。」
她的嗓音已經在練兵的時候喊壞了,說話的時候微微帶點沙啞。
那青衣聽見那位蕭家嫡公子叫她「公主」,心裡已經有很不好的預感了,上一回在李慕那裡受到的驚嚇后,她就在屋子裡躺了三天,這一回不知道又會如何折騰她。現在公主叫她抬起頭,她就只能聽話地抬頭,長安城中權貴這麼多,她就只能平白受人欺壓。她把心一橫,猛地昂起了下巴,一雙眼睛卻低垂著並不跟人對視。
李清凰只看了這戲子一眼,又把頭撇向了蕭炎:「啊,我感覺到了深深的羞辱,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