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聲名乃身外之物(3更)
林縝這幾日都有些焦頭爛額,別說一日三餐準時了,他時常連坐下來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每天一躺下去剛閉上眼天就微亮,他又該去上早朝。最直觀的表現就是他的嘴角突然長出了兩個水泡,一看就是急火攻心。尚書府的管家也被那兩顆水泡給驚到了,每天都煮好些清熱下火的湯。
這一日早朝結束,女帝謝珝讓身邊的大宦官把他叫回了承正殿。
林縝在這兩年多的時間來了個擢升的三級跳,終是在朝廷上站穩了腳跟。這是謝珝想要看的結果,她時常都想著,當年她的眼光果真沒錯,早在杏林宴的時候,她就覺得此子前途可期,現下果真如此。更加令她滿意的是,林縝寒門出身,跟盤踞在長安多年的門閥世家扯不上一點點關係,清清白白,孑然一身,是一個直臣。
謝珝對自己的容貌向來都是十分顧惜,當年她就憑藉著自己的容貌得到了先帝的喜愛,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會想起,當初她也不過是想得到一個皇后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知道,她當真坐在皇后的寶座上,為病重的先帝批閱奏摺、處理政務,她又不滿足了。
人的貪婪和慾望是永遠不可能滿足的。
得隴望蜀,就說得是這個理。
謝珝私下召見林縝的態度向來都很隨意,她這幾年大興酷吏酷刑,越來越多人害怕她,她卻又覺得索然無味。她托著下巴,用鳳仙花汁染就的指甲鮮紅,輕聲道:「林卿,朕覺得自己當真是老了。」
林縝告了罪,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潤溫和:「陛下是否有些煩心事?」
謝珝就是欣賞他這種波瀾不驚的態度,若是換一個人聽她說了這麼一句話,不是滿口阿諛奉承,就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她也就是能跟林縝說說心裡話:「朕知道自己老了,不然為何太子他們都在檯面下面動作不斷?朕知道他們都盼著朕早點退位,把這個位置讓給他們呢。」
想到太子李萇,她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李萇是她的長子,像極了先帝,庸庸碌碌,就是在盛世清平時,也算多就是個守成之君。可算是這樣平庸的太子,也急不可耐地想爬到她現在坐的這個位置了。
林縝道:「若是陛下對太子殿下有所安置,還需要早些定奪。」
李萇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的確是急著想要那把龍椅。而環伺在他身邊的對手卻還有許多,除了背靠博陵蕭家的齊王李藉,還有各個同父異母的兄弟,甚至,還有自己的親妹妹平陽公主。
謝珝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林卿也是覺得,朕應當早些讓位給太子?」
「讓或是不讓,決定權不都是在陛下手上嗎?」
謝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氣蕭索:「朕從前就聽人說,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只能是孤家寡人,原來卻是真的。朕有四個兒女,太子和朕已經是離了心的,朕懷疑,就算朕突然駕崩,太子根本不會傷心,只會欣喜若狂。朕愧對平陽,一直想著要彌補當年她所受的罪,可是……她大約也是不想要朕再補償什麼了。」
承正殿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清。寂靜的空氣中充滿了龍涎香的香氣。
謝珝慢慢地合上眼,她摸索著手邊的奏摺,又繼續道來:「李慕,朕的小兒子,他天生聰慧,本該是最適合儲君的人選,可惜他的年紀實在太小,他跟太子相差十二歲,他要在短時間內追上這十二年的差距……」
林縝安靜地聽著。他向來都能把握分寸,知道什麼時候應該開口,什麼時候應當沉默以對。
現在這種情況,他其實什麼都不必要說,謝珝不過是找他來聊聊天罷了,最後應當怎麼做,她心裡清楚得很。
「還有安定,你說她到底像誰?」謝珝似乎有點啼笑皆非,「她既不像朕,也不像先帝。從前,我朕想著怎麼給她找個好姻緣,尤其是她參軍之後,在平海關那種地方怎麼還能找到一個知心人。可是朕聽說,前幾天還有一個禮部的侍中想要嫁給她。」她把「嫁給她」這三個字咬了重音,說完后似乎又覺得此事實在荒誕,荒唐得甚至能引她一笑。
林縝扯了扯嘴角,平淡道:「殿下剛回長安的時候,也有許多姑娘想要嫁給她。」
她太富有侵略性,不管容貌多美,實在不符合男子擇妻的標準。
老祖宗一直說,娶妻娶賢,李清凰這樣的最多算是美貌悍妻,多少會打擊到男人的尊嚴。
謝珝聞言,打趣道:「那麼林卿呢?可想要嫁給安定?」
她本來也就是開開玩笑,也沒想要林縝能給她什麼回應。誰知道她問完話,卻見林縝的耳朵都是通紅的。林縝低咳道:「微臣怎可同殿下相配?」
謝珝見他不好意思,也就沒把這個玩笑繼續開下去,她又過問了一些關於調撥往平海關糧餉的事情,見所有事情都是平穩有序地進行,便也不問了。大宦官把林縝送到宮門,又雙手奉上了女帝謝珝賞賜的事物:「林大人,這是陛下賞賜給大人的玉容膏,陛下言道,林大人這幾日都太辛苦了,手上的事情緩緩也無妨。」
林縝可是真的不敢把緩,他要是緩一緩,李清凰還不找上門來,把他辦公的地方都拆了才高興?
他匆匆趕回戶部,就見自己的書童端墨探頭探腦地等在戶部的大門口,老遠見到他就一路小跑過去,低聲道:「那位李少將軍……又來了。」
林縝才剛聽謝珝提過李清凰,現在又聽說她又來了戶部,心事翻騰,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罷了,我這就去見她。」
李清凰這個時候來找他,多半還是為了撫恤的事情,她這人有點得寸進尺,之前只想著讓朝廷再追加糧餉,等到糧餉的事情定了,她就開始挖空心思幫底下的將士爭取撫恤。說她不屈不撓是往好聽了說,說得難聽點就是死皮賴臉。他沒見過這樣難纏的人,只覺得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