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長相守(6更)
林縝搬起一張凳子,用力砸到門上。他痛苦地喘息著,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想要喚回他身上不多的理智。可偏巧不巧,那凳子正好砸在門上的門鞘,被他這樣一砸,房門居然吱呀一聲開了。
林碧玉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色,撩起拖曳在地的裙擺,疾走了兩步,踏過了門檻:「我就知道你不會捨得我讓我在門口白等的。」
父親剛過世才短短一日,她雖然穿著雪似的素服,可素服外面卻披著一件華貴的絲緞外衣,衣袖上,正是一隻翩翩起舞的穿花蝴蝶。她越過了滿地狼藉,來到他的身邊,彎下腰把一隻柔夷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阿縝,你何苦這樣折磨你自己,我們啊,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根本不喜歡我那個姐姐,你跟她在一起只會一輩子痛苦。如果我們在一起,那個痛苦的人就只有姐姐,可是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維持從前的婚約,痛苦的就是三個人了。你捨得讓我痛苦一輩子嗎?」
「我們的一輩子就只有短短几十年,若總是瞻前顧後,顧忌這個忌諱那個,這一輩子就這樣蹉跎過去了。」林碧玉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肩頭,「及時行樂,那些什麼理義詩書都是騙人的,這些東西就只會讓你痛苦。」
忽然,她的手腕被緊緊地抓住了。
林縝緩緩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已經變得鮮紅,他緊緊地攥緊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得就像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林碧玉獃獃地看著他,當年林縝還沒上長安趕考時,她也見過他幾回,都只是驚鴻一瞥,她對於林縝的印象就只是一個文弱清高的書生,就跟褚秦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他運氣要好一些,早早就能去考春闈。便是這麼多年過去,他給人的印象還是那樣清潤雅緻,似乎從來沒有過咄咄逼人的情形。
這種人,在林碧玉眼中,一直都是很好欺負也很容易控制的對象。
林縝攥著她的手腕,粗暴地將她拖了出去,越過門檻的時候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磕了碰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但我不在意再說第二遍,滾,滾得越遠越好,我看到你就覺得噁心。」
林碧玉此刻那張嘴已經張大到能塞進一個雞蛋:「你——你!」
怎麼可能會這樣?為什麼他能抵抗住子母蠱的威力?他怎麼可能能夠拒絕自己的靠近?!
林碧玉震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嘴巴一扁,那眼淚就跟斷了眼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她向來能說哭就哭,那眼淚就跟不要錢一樣順著白嫩的臉頰淌下來,再加上她從來不大聲哭泣,只是偶爾抽泣一兩聲,看上去就楚楚可憐:「你……你這麼凶做什麼,為什麼就偏偏對我這麼凶?」
林縝彎下腰,在門檻邊上找回了那根門鞘,他的雙手都抖得厲害,不但沒有把門鞘裝回去,反而差點把東西掉在地上。他閉了閉眼,深呼吸后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其實並沒有這麼困難,他只要堅持過這一次,就能熬過第二次第三次,難道他真的希望自己成為被蠱蟲控制的一個玩物嗎?僅僅為了一時的安逸,他便要丟棄自己所有的神志嗎?
他還有家人要照顧,年邁的祖母希望他成家立業平平順順,他的父親和母親也對他抱著殷切的希望,他還有三位兄長,還有一個已經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他還有李清凰,他多麼想要跟她白首偕老,共此一生。
他緊繃到有些扭曲的神色終於平緩了下來,他的雙手終於不再顫抖,他居高臨下望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林碧玉,輕聲道:「就算我中了子母蠱,但只要我還能被稱之為『人』的一天,我就不可能會順遂了你的意願。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野獸,那就是他忠於自己的理智,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現在這副樣子,真的跟禽獸沒有區別。」
林碧玉被他用那雙漆黑沉靜的鳳目睨著,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就好像被十幾隻手輪流扇著耳光。她突然往前一撲,正抱住林縝的一條腿,驚慌道:「不不不,你不能這樣,你是喜歡我的啊,你是喜歡我的,你不能丟下我,現在我爹不在了,我娘也管不了我,你不能扔下我不管——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喜歡聽話的好姑娘,我以後一定會聽你的話,好好服侍你,跟著你一起去長安!你說什麼我都會聽你的!」
她不等林縝回話,又開始拉扯身上的衣物,這個時候她真是恨自己幹嘛要穿得這樣嚴實,布料又為何這般牢固,以她的力氣根本想撕都撕不開。
「我說碧玉妹妹,」李清凰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陰森森地響起,「你不好好在父親靈前守著,又來這裡做什麼?」
林碧玉聽到她的聲音,整根脊梁骨都涼透了,僵硬地維持著之前的姿勢,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不小心走錯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李清凰輕笑了一聲,走上前一把將她提起來,直接拖走:「幸好我也不太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所以還請你閉嘴吧。」
現在的林容娘又和之前她在靈堂見到的那個完全不同了,她的力氣似乎比先前還要大上一些,拎住她的衣領就能像拖著一包並不太重的東西似的往外面拉。她不知道她這同父異母的姐姐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是唯一的念頭就是,她果然是被厲鬼上身了,若不是厲鬼,又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力氣,要知道林容娘從前就只是一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嬌小姐,她怎麼可能單手就能把她整個人都提起來!
李清凰直接把人拖到了池塘邊上,對,就是她們兩人第一回見面時,她原本想戲弄她,把她推下去的那個池塘。她連看都懶得看這林碧玉一眼,直接把她往水裡一扔。林碧玉一張口,就直接灌下了兩口池水,她恐懼地望著低著頭看著她在池水中掙扎的李清凰,她驚恐地發現:她是真的想弄死自己!她是真的要她去死!
等林碧玉喝了幾口池水,她才伸手把她從水裡提了起來,她盯著她的眼睛,緩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沒等林碧玉松下一口氣,李清凰又補上了下一句:「我現在開始覺得,就這樣簡單地弄死你會髒了我的手,既然你這麼缺男人,我就把你送到一個有許多許多男人的地方好不好?」
林碧玉漲紅了臉,她到底還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便是林思淼同人應酬都不會去那些煙花之地,誰有膽子敢在她耳邊暗示那種「有許多許多男人」的地方。
「怎麼?你現在才開始害怕?」李清凰陰森森地望著她,「怕什麼呢,我真的么見過你這樣喜歡作死的人,便是我從前那個妹妹……」她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也沒像你這樣不長腦子,上趕著來找揍。」
林碧玉被她從水裡拖了上來,她全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哆哆嗦嗦地發抖:「你、你到底是誰?」
她說她從前有個妹妹——她不是林容娘,不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
「姐姐,我有個法子。」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個細軟的聲音。陳夷光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衣,緩緩從一片暗黑中走了出來,她就像是常年行走在暗黑中的人,一雙眸子就黯淡無光,就像是某種蟲子的外殼,她討好地看著李清凰,小心翼翼地說:「不要為她髒了你自己的手,我有個辦法,既讓她死不了,也能讓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