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長相守(3更)
李清凰正要往馬廄走去,卻聽林縝道:「不用套車了,我們走著去。」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想……再給自己留下一點記憶。」
李清凰愣了一下,又默默地走在他的身邊,她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著一臂的距離,提醒自己不要越過這條界限讓他感到不適。
林縝默默地看著彼此之間空出的那一段距離,一聲不吭。他們走過那條最熱鬧的街市,街邊的商販正準備收攤,而一些賣吃食的攤子卻剛剛開張,空氣中溢滿了各種食物混雜的香氣。有人晝伏夜出,而有人正急著往家中趕,這塵世間煙火滿滿的場景,竟可能是他們此生並肩共度的最後一點好時光。
突然,有人從身後猛衝上來,從他們中間那一臂寬的空隙擠了過去,將李清凰撞了一個踉蹌。林縝回過身,看到了她四顧茫然的面孔,他應該伸手去扶住她,擁抱她,祈求她不要走,祈求她再給自己一點時間,他可以再把那些溫柔耳語、歡顏相對的過往再找回來。但是他只是眼睜睜地看她踉蹌了一下,又自己穩住身子,他不能欺騙她,用看上去毫無希望的將來把她束縛起來。
他忍著突然變得強烈的心悸,輕輕虛扶住她的手臂:「你沒事吧?」
李清凰搖搖頭:「沒事。」
她總會回答無事,這世上也不會有那麼一件事會讓她流露出為難的神色。
林縝突然牽住她的一隻手,背過身去:「現在街上人多,我怕走散。」
李清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剛才想到了一些事情。」
「當年柔月姐姐嫁去突厥的時候,我覺得以後會很難熬,可是最後還是熬過來了。」李清凰緩緩道來,她的聲音很低,可偏偏在一片嘈雜人聲又清晰地擊打在他的心上,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如斯清晰,「後來她死在突厥人的手上,我一個人追著一千多個突厥兵的隊伍不斷往前,我什麼都沒去想,沒有想過我到底能不能成功,我會不會死在半路上,可是最後我還是活著回到了平海關軍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每一次我覺得自己可能熬不過去的時候,我都能堅持下來,然後就會發現,那些痛苦也不過如此。」
「我剛才和予書說要離開,是我打算去白詔一趟。一來一回也許要很久,你能等我回來嗎?」
林縝閉了閉眼,啞聲道:「我會等你。」
他們到達知府衙門時,顧長寧正焦頭爛額,忙得滿頭大汗,他一看見他們兩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要是沒什麼事的話,你們還是明日再來吧,我這邊碰上一點麻煩事。」
李清凰立刻道:「很急,我現在就要見水晚柔。」
顧長寧一聽見「水晚柔」三個字,眉宇緊鎖,憤憤道:「你想見她?現在見不了了!」
李清凰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出什麼事了?」
「那個陳氏,」顧長寧憤憤地把手上的羊毫用力擲到地上,羊毫落在地上還跳了一下,在地面上濺開了點點墨跡,「我根本就沒想到,那個陳氏竟可以喪心病狂到那個地步——她把水晚柔活活掐死了!你說,這到底叫什麼事啊!」
平遠城從前就沒發生過什麼大案,地牢也一直沿用過去的布置,他把陳氏和水氏關押在一起,本來也是出於兩個都是女犯,和別的男犯隔開的初衷,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
李清凰本來還有許多事要詢問水晚柔,也想好了萬一她不願意說實話,她應該怎麼逼她開口,卻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她立刻拉住顧長寧的官袍:「別抱怨了,你先帶我去看看水晚柔還能不能救!」
顧長寧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袍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她手上一個用力,那官袍的領口就卡在他的脖子上,差點把他勒得背過氣去:「停停停——李清凰你是不是想謀殺我?!」
李清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沒這麼容易死,再走快一點!」
「可是真的救不活了,」顧長寧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她提著脖子的一條狗,官威掃地,委屈巴巴,「她都死了有一個時辰了,就算你是能和閻羅王搶人的神醫,這也沒辦法救了……」
一個時辰。
那就是發生在她離開林府之後的事情。
李清凰腦子轉得很快:「那你們有沒有通知林思淼?」
水晚柔已經死了,那麼就母蠱和宿主共生的關係,母蠱也已經死了,現在只能看林思淼的情況了。如果林思淼能活下來,她倒是可以試試另一個極端的辦法。
「已經去了,衙役還沒回來回報。」顧長寧試著和她講道理,但是依照過去的情形,她大概根本不會聽的,「你現在還要去看水晚柔嗎?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對死人感興趣?」他自以為幽默地開了個玩笑,誰知道李清凰用一種「你是白痴嗎」這種鄙夷的目光看著他。就連林縝也無奈道:「去地牢,我要見一見陳氏。」
顧長寧還想再問,見他們的神情實在太嚴肅,就好像……碰上天大的難題,他便緊緊閉上了嘴,領著他們下了地牢。
這個地牢還是前朝修建的,由於有一半地牢是修建在地底下,整個環境都是十分陰森,常年照不到多少陽光,地牢里也有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混雜著鐵鏽味和血腥氣,那混雜的氣味還真有點讓人一言難盡。
顧長寧示意獄卒打開關押陳氏的那扇牢門,獄卒立刻照辦了,還彎著腰,畢恭畢敬地請他們進去。
陳氏原本就縮在一個角落裡,她身上的華服滿是污漬,有些是飯菜落在身上留下的油膩,有些則是另一個人的鮮血。她聽見鑰匙轉動和牢門開啟的聲音,她在黑暗中往前爬了兩步,終於看到了一束對她來說有些刺眼的光,獄卒的手上掌著油燈,燈火如豆,幽幽燃燒著。
那獄卒將油燈擺在牆邊,又退了出去。
陳氏睜大眼睛瞪視前方,待看清楚面前的三個人,又像是鬆了口氣般躺回了原來的那塊地方:「顧大人之前不是已經來過了么,怎麼又來看望民婦了。」
顧長寧哼了一聲,冷冷道:「不是我想要來看你,是另有其人。」
陳氏慢慢地、慢慢地笑了一聲,她說話的語調本來就輕柔,這一笑就像是要化在旁人的耳朵里去。她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和衣襟,她素來愛潔,每日都是要更換乾淨的衣裳,可是現在,卻不會有人托著整套的行頭來請她更衣,可就算到了此刻窮途末路,她依然擺出這副架勢,旁人非但不會覺得可笑,反而覺得有股毛骨悚然的森森冷氣從腳底湧起。
陳氏整理好儀容,這才開口道:「是林大人想要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