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長相思(1更)
這個世上,大夫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尤其是醫術高明的大夫。畢竟不管你再是位高權重,家財萬貫,也難逃沉珂之苦,生病之痛。林老夫人親自送白大夫出去,還讓人準備了豐厚的診金。
小顧氏譏笑道:「折騰了半晌,原來什麼事都沒有,祖母和爹娘都急成那副樣子,還以為是什麼大病呢。四弟到底是我們林家最金貴的人了!」
林縝本來也覺得自己並沒有不適的地方,對於昏迷過去的事情也沒什麼意識,聽見小顧氏這樣說,便道:「這回的確是勞師動眾了,還要偏勞祖母和爹娘擔憂,我這個當孫子和兒子的,真是不孝。」
顧氏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額頭:「說什麼孝不孝的,平平安安、無病無痛才是最好的。你今日早些歇息吧。」
李清凰伸手扶住林縝的手臂,笑道:「娘你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阿縝的。」顧氏朝她笑著點點頭,便隨著丈夫一道離開了。小顧氏走在最後面,清清楚楚地聽見李清凰口齒清晰道:「我家阿縝,自然再是金貴不過了。」
她哪裡還不明白她是故意在觸她的霉頭,故意沒事挑事,只氣得眉眼扭曲,重重一跺腳,還用力推了門一把,只聽身後嘭得一聲,才覺得消氣了些。
林縝低低笑了一聲:「你何苦去跟三嫂鬥嘴?」
小顧氏性情刻薄,向來看什麼都不順眼,看到什麼都要挑一挑刺,尤其是覺得林縝考中狀元當了大官,家裡長輩都偏心她,心裡嫉妒得要命,話里話外說些挖苦的話,如果對方不理睬也就罷了,若是對方回了話,小顧氏簡直就像被點燃的炮仗一樣能立刻爆開來。
李清凰不服氣道:「幹什麼?我就是要回嘴,不行么?我要是耍起嘴皮子,可未必會比你們這些文官差。」
林縝失笑,突然湊過去,用額頭抵了一下她的額頭。他的氣息輕緩,身上還有淡淡的熏香味道,說話聲音溫潤動人,令人恨不得溺死在裡面:「為什麼總說『你們文官』,難道我和你還不能稱得上是『我們』嗎?」
李清凰擔憂地看著他:「可是你真的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林縝道,「我現在好得很。你說我會有什麼事?」
她並不確定。
這世上總歸不會有什麼毫無緣由的事情。林縝又怎麼會毫無緣由地昏迷?雖說脈象如常,卻還是難以打消她的懷疑。
她從前和師父在白詔遊歷,差點丟了性命,對於白詔那種防不勝防的蠱術還心有戚戚。她嘆氣道:「你早上喝的那杯茶……」
「只是沾了沾口,並沒多喝。再說,之前那碗也被端墨打翻了,還能有什麼問題?」林縝打趣道,「難道我還能信不過李少將軍的眼力嗎?」
李清凰道:「……你還是不要這樣盲目迷信我的眼力了。」
林縝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湊過去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不是迷信。」
她抬起眼,睫毛卷翹,眸光似水,直直地凝視著他。
林縝只覺得心中微微一動,他的心似乎也被勾在了她的睫毛上,隨著她細微的眨眼一沉一浮,安慰她道:「就算有什麼事,這不是還有你呢?」
李清凰:「……」你知不知道一般話本的反派送死的時候都會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最後就真的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枉送性命?林縝你個烏鴉嘴!
……
林縝是不是烏鴉嘴她還不能確定。但是她的直覺很準確,這點卻是沒跑了。她睡到半夜,便被身邊人淅淅索索的動靜驚醒了,她連忙支起身,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怎麼樣?」
林縝呼吸沉重,微微咬著牙關,壓低聲音道:「……是我吵醒你了?」
他根本沒想過要吵醒她,只是她從前在軍營里養成的警醒的習慣還是沒變,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就能立刻驚醒。李清凰立刻下床,掌了油燈放在床頭,問道:「你哪裡難受?」
林縝緩緩吐出一口氣:「頭有點痛,不嚴重,等下自己就會好。」
李清凰把油燈的火苗撥到最小,擺在床帳外面。她披衣出門了一趟,待回來的時候手上碰了一壺熱騰騰的參茶,她單手端著杯子,慢慢地喂到林縝嘴邊。林縝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溫熱的參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溫暖的茶水一咽下喉嚨,他便覺得那股劇烈的頭痛其實也沒有多麼難忍。他側過頭,正對上了她在沉沉昏黃火光中擔憂的眼神,他的心中竟升騰一種奇異的感覺:能得她憂心匆匆的一眼,他此生不枉。
李清凰可猜不透他心裡到底轉過什麼樣的心思,把杯子放在一邊,又伸指按摩他的太陽穴,細白的面龐湊得更近了:「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林縝呼吸一滯,他直愣愣地盯著她在幽暗燭火下閃爍的眸光,伸臂攬住她纖細的腰肢,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會留在我身邊多久?一年,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他實在太了解她的為人。她怎麼可能會願意為一個人停留?她只會一往無前地、近乎於魯莽地向前橫衝直撞,把身邊的人遠遠甩在身後。果然,李清凰聽見他這句話,很明顯地愣怔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林縝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可他的心卻飛快地沉了下去,他其實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問出這句話就會換得一個什麼樣的回應,但是知道歸知道,失望依然無可避免。他執拗地繼續問了下去:「我想問的人是你,是安定公主李清凰,是平海關的李少將軍,你——會留在我身邊多久?」
李清凰先耐不住,挪開了和他對視的目光,望向別處:「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林縝忍受著頭痛欲裂的痛苦,微微點頭:「重要。」
「……為什麼?」
「你說呢?」
「我,」李清凰頓了頓,又有點無所適從,「可能我去了長安之後,根本活不了太久。」
林縝一針見血:「這跟我之前問你的問題無關。」
李清凰煩躁地握緊拳頭,這就是她覺得文官麻煩的地方,不管什麼事,他都非要一條條跟你辯駁個清楚。
林縝一改之前強硬冷靜的態度,語聲也軟和了下來,輕聲道:「不要走,好么?」他也不知道為何今夜會說出這些話來,在冥冥之中他們必將要走到徹底攤牌的一步,只是不能是現在,現在實在太倉促和急迫了,可他卻心慌意亂,隱約覺得錯過今夜他可能不會再有機會。
他緩和了語氣,漆黑沉鬱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我愛慕你,並不是因為你的身份,你的容貌,哪怕你變了另外一個模樣,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你來。不論你在何時何地,又以何面目出現,我都會愛慕於你。」
李清凰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可是下一刻,林縝卻伸手按住了她的嘴唇。他修長的、骨節優美的手指撫過她的嘴唇,僅僅停頓了一瞬,又落在了她的下巴上。林縝道:「不要急著回答。將來你若是回到長安,你還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幫手,你會需要我的——讓我當你手上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