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亂啊亂
「所屬右翼軍聽令!」校場上,葉紗手持武官令牌,號令所屬的右翼軍,命令道,「跟我來!」
士兵駐紮在離城一里之外的野地,葉紗要救司徒空,就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同以前一樣,六王爺府邸的守衛何其多。但不同以往的是,如今她手有兵符,就是她最好的武器。
很快,右翼軍出動,還未進城,居然被包圍了起來。
葉紗一看,居然是寧希的直屬軍,他正騎在馬上,立於軍前,氣勢而下,眾軍紛紛下跪叩首,獨獨葉紗站於原地,深深望向高高在上的寧希。
寧希冷聲道,「沒有本王的命令,所有士兵一律不得入城一步!違者斬立決!」
「王爺?」旋銘錯愕的呼出聲,他以為王爺出兵是要救司徒空,沒想到居然是來鎮壓葉大人,這是為何?
一人坐於馬上,一人站於地上,兩兩相望,瞬間距離被拉開了好遠,葉紗失望地看著寧希,眼眶紅熱。她開口,聲音裡帶著懇求,「讓我過去!」
「我若讓你過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葉紗,聰明如你,你不會不明白的。」
「我不知道!」葉紗狂吼出聲,手指向寧希的鼻子,凄厲地嘶喊出聲,「你讓不讓我過去?」
寧希擰眉,連帶座下的馬都能感覺到他凌厲的氣勢,不安地跺了幾步,寧希平下呼吸,好聲細語道,「葉紗,你若現在出兵,那就是內亂,內亂一起,虎視眈眈的箏肅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蒼流危急,你……」
「我不想聽!你給我讓開!」葉紗想衝上前揮開馬鞭,旋銘及時拉住她身子,令她無法再掙脫。
手再次指向寧希,她惱怒地指責道,「我要救他,你到底讓是不讓?」
「我不能讓!」
孤軍,原來她依然只是個孤軍。
「寧希!你見死不救!你……你……」氣急,她猛然吐出一口血,暈眩傾刻襲來,她急忙深喘穩住自己欲墜的身子,顫抖的手再次指向寧希,卻再也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
心頓時碎開,原來他在她眼裡一直是如此不堪,等待了那麼久,換來的只是一場美夢,如今被她一句話完全打破了他的夢,他們之間的鴻溝在一開始便已存在,司徒空只是個導火線,一燃便瞬間覆滅。
寧希揪疼著心,十指深深掐進手心。再出聲時,只有冰冷的意味,「把葉大人關進大牢,聽候發落!」
「寧希!我恨你!我恨你!」
侍衛架著葉紗離去,她那凄然的叫聲不停迴繞在寧希的耳中,糾結在他心裡,久久不去。
……
疼,全身已經使不上力,一動便牽扯到全身的傷口,左腳太過沉重,隨著他的顫抖發出鏗鏘的響聲,像是被系了鏈條。
他苦澀地掙開雙眸,小手緊緊地抓住,理智清醒的瞬間,疼痛便如潮水般湧上,他忙不迭咬緊牙關,使勁吞下一切苦楚。
一隻手掌撫過他的脊背,帶過幾段指痕,血印在背上交錯著,藍眸瞬間睜大,痛苦被生生吞回肚裡,雙手揪抓著陰冷的地面,十指都被弄斷了指甲,血肉模糊。
「沒想到,這對藍寶石依然落到本王的手中。」六王爺的大掌堪比司徒空一張小臉,他捏緊司徒空的下巴,強逼他抬起頭,正眼對上那雙銀藍雙眸,「就是晚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
六王爺伸出一腳踢了踢鏈條,司徒空頓時痙攣得直打顫,痛苦聲依然在喉間,他咬住下唇,直至血滴落在地上都不肯哼一句,不願說一字。
那鏈條不是圈住他的腳,而是從他腳裸刺穿過去,一扯便是割骨般的疼痛。
「你不叫嗎?」六王爺聽不見該有的求饒聲,抬腳又是一踢。
悶哼聲控制不住溢出在外,又被全數被司徒空吞了回去,死也不發出任何一句求饒。
元宵喜歡打他屁股,揪他耳朵,他不疼,卻心甘情願地作怪討饒。
現在,煉獄般的痛苦叫囂著全身,他卻始終不願吭一句。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活得更久,才有希望逃出去。若他一認輸,六王爺厭倦后,就會馬上殺了他。非但如此,六王爺還會把他的屍體扔還給葉紗,讓她徹底崩潰。
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他可以死在亂馬蹄下,可以死在亂棍之下,可以因飢餓而死,可以隨隨便便因為荒唐的理由而去,甚至可以死的何其無辜,但就是不能死在六王爺手上!
葉紗……
她失去林嘉,失去了關青,然後是蓮曉楠,他絕不能再成為第四個!再疼他也得忍受,只求老天能讓他挺過來。被那畜生折磨著又何防!他不能死!
他一直在求老天給他一個家,給他一個歸宿,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他想護著這唯一的恩賜,絕不能毀在自己的手裡,心心念念求著老天開眼,就不知他能否聽見他的聲音。
「為何她身邊的人,都像她那般有趣?怎麼也令我不生厭煩。」六王爺一直注視著那對不羈的眼,手指摩挲著眼角,沉迷道,「你說我要是把這雙眼睛挖下來送給她,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你……可……」司徒空聲若遊絲,六王爺俯耳傾聽他在講些什麼,「你……真是……可悲……」
「我可悲?」六王爺一把抱起他,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低頭輕問,「你倒是說說,我哪裡可悲了?」
「你……身處高位……自以為什麼都有了……其實……你什麼都沒有。」
「我什麼都沒有嗎?這權位是假的嗎?這身份是假的嗎?我有權有勢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你居然說我什麼都沒有,不是很可笑嗎?」
「你……會注重這些嗎?」司徒空滿頭是汗,蒼白的臉因腳裸的傷痛險些暈死過去,喘氣道,「我不相信……你會在意這些功名利祿,在你眼裡……可有情字?」
「情?何為情?」六王爺笑了。
「你的確可憐……」欲嘔的感覺越來越重,腸胃開始不停地在翻攪著,司徒空卻堅持往下說道,「你不懂情。親情給你……你不要,家人給你,你也不要,現在你連自己的……自己的國家都能輕易拋棄。在你心裡,可曾有留過些什麼?這一生,你過得昏昏沉沉……你何時清醒過?你一天都未曾清醒過,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你自小便身居高處,無從追求……這樣的你,怎麼懂情?這樣的你,又何其可憐?」
「無從追求?」六王爺輕喃著聲,重複這句話,慢慢笑開顏,「是啊,你說得沒錯,我從小便身居高位,什麼東西都有了,什麼煩惱都不用愁,別人只會羨慕我,可我不稀罕,反而這裡好空虛。」
六王爺壓著自己的心口,冷笑道,「這種感覺誰能知道?誰能理解?我一看見你們這些人,就好厭惡,幸福的表情更讓我作嘔!我就好想毀掉你們的臉,好想看看你們被我毀掉時,那痛苦的表情!呵呵,那種在地獄里掙扎的神態,真是讓我興奮呢!」說完他仰天大笑。
這世上,他從未有過知己,如今被他懷裡的男孩一語點破,想著手裡的男孩和她一樣讓他喜歡的緊,越是喜歡就越想折磨他們,更想看看那女孩被他擊垮的下場。
他不是沒有追求,只是和別人的不同罷了。別人一心想要往上爬,他卻一心想看自己墮落,看看誰能把他從高處拽下來。想找一個能毀滅他一生安逸的人,這算不算是一種渴求?
六王爺扔下司徒空,站起身往外走去。
司徒空佯裝暈過去,感覺他已經離開,他忍著痛苦爬起身,他知道葉紗不可能帶兵過來救他,一出兵那就是內亂,內亂一起,蒼流危急。即使葉紗肯出兵,迦南王也不會允許,要逃出去,只能靠他自己。
只是,經過一夜的折磨,他還能支撐自己多久?
司徒空咬牙苦撐,終於下定決心,他要徒手拔出刺穿腳裸的鏈條。
很快,這噬骨般的疼痛讓他幾次暈厥,他死死地咬住牙,那樣長久的時間,長久的折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幾乎快要死過去的時候,終於抽出了那條染血的鏈條。
他痛苦地支起身,踉蹌著身子往門外走去。黎明時分,眾人紛紛熟睡,只要自己小心點,不要驚動任何人,應該能逃出去吧……
手剛碰上門框,門便被推了開來,司徒空絕望地站在六王爺面前,凄涼一笑,老天果真沒眼,他要讓他知道什麼叫妄想,他就是要玩死世人才肯罷休。
六王爺沐浴而回,居然瞧見本該昏迷的男孩直挺挺的立在他眼前,他好奇這小小身子里裝了些什麼,讓他這般堅強。
他嗤笑道,「把自己搞成這樣,就因為她?值得嗎?」
他根本就不會懂,沒情沒欲之人怎麼會知道付出的快樂,付出的幸福。即使是拋棄自己的一切,想著心中的人,為她欣然一笑,就算付出生命也再所不惜。
「值得。」語閉,司徒空再也撐不住,閉眼倒去。
六王爺閃身拖住他倒下的身子,抱起他往自己的床塌走去,既然他已經準備好隨時為她犧牲,那他就成全他。
放下司徒空的身子,見他不停煽動著自己的眼皮,他脫下自己剛沐浴完換上的新衣,正欲上床,門外傳來敲門聲。
「誰?」
「主子,迦南王要您過去商討軍情!」
「現在才天亮,有什麼事不能等到下午再說嗎?」
「王爺今早發出戰貼,正式向箏肅宣戰,下午就出兵!」
「下午就出兵?這麼急?」六王爺擰眉,跨出房門,「把門鎖上,人要是丟了就拿你們是問。」
「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司徒空又慢慢掙開眼,忍著暈眩的感覺往床下爬去,一不小心摔落在地上,疼得他禁不住在地上打滾,卻讓他腦子清醒過來,努力爬到門邊,兩個高大的人影從門前照射進來,得想法要支開他們。
「啊!」很快,一聲慘叫從房裡傳出。
門外兩人一聽,驚呼,「怎麼回事?」
「進去看看!」
一個侍衛打開門鎖走進去一看,居然沒人,「人去哪了?」
「該死!肯定被他跑了,快去追!」說完,兩人匆匆離去。
沒多久,門被輕推了一下,縫間爬出一個破碎的布娃娃,正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
眾參將紛紛在寧希的書房中議事,從早上到中午都未曾停歇。此次正面一役,眾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明明原先定好的偷襲,可以一舉攻破,把死傷降到最低,如今非要改成正面宣戰。也不知道迦南王是怎麼想的?
諸位將領紛紛離去,一個侍衛守在門口多時,待所有將領皆離去后,悄然走到六王爺身邊,垂首低聲報道,「主子,他跑了!」
「廢物!」六王爺一甩手把人摔了出去,轉頭望向寧希,倏地明白他為何要多此一舉向敵軍宣戰了。
「呵。」陰笑聲起,他輕聲道,「王兄,為了一個女人,你拿國家當賭注,值得嗎?」
寧希面不改色,「賭注?何以見得!」
「呵呵,這裡沒人,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司徒空要是死在我手裡,那女人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如今你為了保他,故意向敵軍下了戰書,這仗你有多少把握能贏?你我自知,我手上有三分之一兵權,我若在戰役中臨陣倒戈,你就是腹背受敵,這仗你還能贏嗎?」
一語中破,寧希不語。
「王兄,你既然做出選擇,那就休怪我無情了。」說完,六王爺嬌笑著離去,獨獨留下寧希一人靜坐在桌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旋銘興奮道,「王爺!司徒空已經回來了,要不要把大人放出來?」
寧希抬頭看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得手的軍事圖,如今已全無用武之地。他疲倦地開口,「不用,讓她在裡面待著。」
「為什麼?」旋銘驚訝地問,「大人要是知道司徒空沒死,她會高興的!」
寧希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元宵一直吵著要見大人,要不要讓她們見見?」
寧希仍是不說話。
一下戰書,便是正面對挑,比得是兵力,是陣勢,表面上看,蒼流的兵力佔上風,只是,面上完美,內之腐朽。
六王爺站在敵方那邊,剩下的兵力也就只有三分之二,若這次戰役中,六王爺臨陣倒戈,整個蒼流就真的要被他毀滅了。
原本設好的布局,為了司徒空被打破。原本,他大可以枉顧司徒空的性命,按計劃偷襲出兵,靠著軍事圖一口氣攻破箏肅。但葉紗的聲聲指責,硬是讓他失去凱旋的好時機。
他宣戰,是為了給司徒空爭取半天的時間,他自己能逃出來便罷,逃不出來……就枉費他拚死一賭。
經此一役,他和葉紗之間,再也無法續緣。
她依然恨他。
寧希閉目沉思,身心疲憊,仿若瞬間蒼老了十幾年,幾年來的細心,努力皆是白費,他連連自嘲。
「旋銘,你去牢里替本王看看她,再帶幾句話給她。」寧希突然出聲道。
「是!」
……
一曲悲歌從大牢內傳出,在黑夜之際祭奠她的一生一世,她是否在妄想?妄想追求本就不該屬於她的東西,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親情,她的愛情,全部都不應該屬於她的。
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如今身在大牢,她還能做些什麼?若司徒空死了,她又還剩些什麼?
孤軍的冷寂要擊垮她,她若撐不下去,就跟白玄夜一般,她好累,掙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手握在囚房的涼柱上,垂落了整顆心。
旋銘領命前往牢房,見著縮在牆角的葉紗,被關押了一整晚,頹廢的靠在牆沿。
哎,他不忍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大人,你受委屈了,司徒小弟已經回來了。」
葉紗猛然抬頭,她在牢里苦苦等了一夜,就怕聽到讓自己受不了的噩耗,「真的嗎?」她撲到柵欄邊,握住木欄心顫道。「他……他可有受傷?」
旋銘搖頭重重嘆了一口氣,不忍回憶當時司徒空重傷不堪的樣子,脆弱到一碰即壞,元宵見了立即暈死過去,旋銘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葉紗說。
「大人,王爺向箏肅宣戰,下午要就出兵。」
「他下了戰書?軍事圖不是已經到手了嗎?為什麼不偷襲?為什麼還要下戰書?他明知道六王爺!他瘋了嗎?」葉紗越想越不對勁,抓著牢欄喊道,「旋銘,放我出去。」
「大人,屬下不能放你出去。」
「為什麼?這戰不能打!你快放我出去,我去跟他說。」葉紗心急道。
「王爺要我傳幾句話給你。」
「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