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無賴

  恭喜?他不明白,「恭喜什麼?」


  「恭喜我自己。」不著痕迹地覆上作痛的肩膀,她輕聲低喃,說的那樣慢,那樣認真,「我在恭喜我自己……得以安歇。不若殿下,於我而言,花川的一生,沒有什麼要尋的。所以,我怎也不可能擁有和殿下一樣分量的籌碼……」


  如此,便是要放棄么?談何允她!


  「花川!」


  「嗯?」


  「我予你同樣分量的籌碼!」


  「殿下是在賭氣么?既是我不缺東西,你又談何予我?」


  聞言,寧止幾乎有些氣急敗壞,於是口不擇言,「我說有那便是有!」


  不曾回話,雲七夜只是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小民要回去睡覺了。殿下,告辭了。」


  說完,她徑自轉身,走得無牽無掛。不過幾步,寧止的聲音響徹整條巷道,「花川,不是你不缺東西,而是你不尋罷了!若是你尋,指不定眼前便是你畢生想要的東西!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寧止今日起誓,若是花川贏了,我便予她同等分量的珍貴!」


  頭也不回,雲七夜走得洒脫,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見寧止的話,她只知道自己的手不抖,呼吸不顫,眼淚不流,實在……實在是太厲害了。


  眼見她便是要轉角不見了,寧止一急,「花川,你給我站住!你要是再敢走一步……我,我便燒了你住的客棧!」


  一頓,雲七夜無奈地扭頭,「殿下,時候不早了,小的思摸著抓緊時間尋些東西,也好和您做賭注不是?」


  一怔,寧止有些失神,「你的意思是,你答應和我賭了?」


  看著他,雲七夜道,「誰叫您是九殿下呢?總有辦法……不是么?」


  知道她在嘲諷他,寧止卻也顧不得不生氣,「我要的是結果,至於過程……無賴也好,混賬也罷,我自是不在乎。」


  「既然殿下想要的結果出現了,那小的告退。」


  「你是要回客棧?」


  「是。」


  「那便騎我的馬回去吧,這裡離客棧還很遠。」


  聞言,雲七夜也懶得客氣,「好。」


  「七夜!」


  突如其來的呼喚,雲七夜心頭剎那便是一震,不由瞪大眼睛看著寧止,卻發現他並未看她,而是扭頭喊著不遠處的馬兒。


  聞得呼喚,那匹黑色的駿馬當下便朝這邊奔來,馬蹄下揚起了陣陣塵土。


  扭頭看了一眼女子,寧止將手裡的馬韁遞出,「騎著它回去吧。」


  「多謝殿下了,小的告退。」接過馬韁,雲七夜當即轉身離開。


  看著她,寧止似乎又不打算如此落幕了,「花小弟,萬一你一輩子都尋不到你想要的東西,那本殿豈不是要空等無望了?」


  緊了緊手裡的韁繩,雲七夜淡淡道,「這種事強求不來,那就……聽天由命吧。」


  聞言,寧止眯眼,「你可知,我這一生,最討厭命運二字?」說著,他話鋒一轉,幾乎是在誘導,「不若這樣,我替你尋一個想要的人事,可好?」


  「呵,那就勞煩殿下了,但願您能尋一個我滿意的。」


  滿意的?挑眉,寧止的黑眸中有精光閃過。也許,人心真是這世上最難理解的東西。更何況,他還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陰險男人。


  ——面子?實乃身外之物。


  ——目的?呵,上上之選,不擇手段。


  夜色里,他唇角的笑有些飄忽,但是邪惡的緊。待到啟唇之際,他的聲音洪亮,「花川,本殿難尋妻子,便是因為自覺相守一生的女子委實珍貴無二!同樣,若是哪個人,哪件事愈發的珍貴難求,那你自會越想尋到它們!花川,你理應曉得世人是怎樣評說我的,人人道是本殿冷酷無情,肆意玩弄滄流權勢!可若反之,本殿唯對你生出情愛,任你玩弄操控,甚至乖乖地陪你睡覺,為你生孩子!你道是,如此的我,你想不想要?」


  想不想?!


  一字一句,尚還在街上的行人皆是呆愣在了原地,見鬼了般看著天家的九殿下!如此模樣的九殿下,該不會是……見鬼了吧?

  不同於眾人,雲七夜仍是淡淡然地走著,淡然到連她自己都佩服起自己了。然,待到她正欲轉彎,竟是迎面撞上了一堵高牆,之前的淡然盡數不復!

  「不……不好意思。」


  見狀聞聲,寧止啞然,索性閉眼裝死。


  ——害怕,卻又無法逃避。


  ——可師父,唯有這一次,有隻蟲子想要逃避,不想面對。


  「花川,你到底要不要賭?」


  翌日。


  別院門口,候了一早的侍衛們總算在晌午的時候見到了前來赴約的正主,但見那馬上的紅瞳少年不急不緩地停在了他們的跟前,有著極為好聽的聲音,「是九殿下叫我來的,勞煩幾位小哥代為通報一聲。」


  馬下,幾名侍衛好半響才回過神來,只消看那雙紅瞳便知對方是誰了。「哦,您……您是花川小公子吧?殿下說您來了,咱們是不用通報的!老六,趕緊給花公子帶路!」


  「好!」應了一聲,一名侍衛旋即走出,沖著雲七夜道,「花公子,我家殿下在東面的院子里呢,您隨我去便是了!」


  「有勞了。」


  偌大的別院廊道,雲七夜靜靜地隨著侍衛走過,不刻后停在了一處院子外。「花公子,我家殿下便是在裡面等著您呢,您且進去,小的告退了!」


  「好。」待到侍衛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雲七夜扭頭看了看微微閉合著的雕花門扉,眼瞼一動。這麼多院子,寧止偏偏挑了這間……居心何在?

  思忖了半響,她終是伸手覆上了金色的門環,只待她輕輕一推,門扉乍開。一剎,時隔三年之久,多少次午夜夢回中的花樹亭台,盡數映入了她的眼底,萬籟俱寂。


  ——寧止,我回來了。


  暗影里,寧止扭頭,但見那一襲寶藍袍的少年站得筆直,那扇雕著鏤花的門扉恰巧成了她的背景,襯得她整個人柔和恬淡,那雙紅色的眼瞳中倒映著不盡的溫暖。


  「本殿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既是答應了殿下,無論如何,我都會來的。只是我不知,您到底想要何種的賭法?」


  「賭法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賭注,不是么?」緩步出了樹蔭,寧止沖雲七夜一笑,不起然有光影落在他的臉上,形成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花小弟,你可想好自己的賭注了?」


  聞言,雲七夜沉吟了半響道,「……勉強算是想好了。」


  「是么?如此,你的賭注一定是世間少有的珍奇,大可以和這間院子里的墨蘭相媲美了。」說著,寧止低頭看了看腳下的空地,淡淡道,「這裡原本種著一大片的墨蘭,是三年前本殿和雲皇子妃親手所值。本該第二年便可開花的,誰承想兩年來都不曾有任何的動靜。最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今春的時候,它們居然一朵接一朵地開了,滿園子都是馥郁的蘭香。」


  看著那塊空蕩無物的土地,雲七夜道,「小民並未看見它們。」


  「那你猜猜,它們去哪裡了?」。


  一怔,雲七夜旋即有些明白了,「莫不是……殿下將它們鏟掉了?」


  「你很聰明,不錯,便是本殿嫌它們礙眼,所以就在它們開花的那天,我叫人將它們全都鏟掉,然後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什麼也不留!」


  蹙眉,雲七夜的神色有些恍惚,「不過是些花罷了,殿下又何苦……」


  「何苦怎樣?」


  霍地回過神來,雲七夜強行壓下胸口的那股鬱氣,沖著寧止擠出一抹笑來,「倒是小民多嘴了,不該妄加評論殿下的喜好。不過是些花罷了,殿下喜歡怎樣……那便怎樣吧。哦,對了,我臨來的時候還與別人有約,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可否通融一下,容小民先行告退。」


  「若我不通融呢?」緩步朝雲七夜走去,寧止的臉色漸進低沉,「我可不是大人,我是個心胸狹窄,最愛記仇的小人。花川,你想惹了我的不快,而要更多的人被我禍害么?」


  「我……哧!」


  尚未說完的話被咽進了肚子里,雲七夜瞪眼,寧止早已將她的手死死地握住,她微微一掙,便是扯痛了兩肩,疼得她眉頭擰在了一起。


  咫尺,寧止躬身,驀地伸手將她的頭冠扯去,任由女子一頭的烏髮傾瀉而下,遮掩住了半張臉頰。一驚,雲七夜尚還來不及躲閃,寧止的手又是伸了過來,直直扣住了她的假面,只待微微用力——


  卻是一動也不動了,寧止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額上竟是溢出了細小的汗珠,「告訴我,你的名字。」


  不甘示弱,雲七夜強自鎮定道,「殿下很喜歡刁難我么?我的名字,您豈能不知?」


  「若你真叫『花川』,那我豈不是也能叫『寧不忘』?七夜,三年不見,你的忍功漸長啊。」


  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顫,雲七夜驀地覺得麵皮一痛,卻是她臉上的假面被寧止迅速揭了開來,其下的真容立時現出!

  那一刻,天與地,萬籟俱寂。


  眼瞳緊縮,寧止宛若一個溺了水的人,死死地抓著女子的手腕不放,「花小弟,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么?又或者,你還想狡辯什麼?」說著,他便是要伸手探進她的衣內,「那該死的罪證,還有一塊裹胸布吧?」


  瞪眼,雲七夜狼狽地躲閃,「寧止,你瘋了!」


  抬頭,寧止看著她,容顏越發的妖冶,「對,我是瘋了……為了你。」


  眼眶霍地便是一痛,雲七夜不住地朝後退閃,卻又不提防寧止的手臂環上了她的腰身,微微一扯便將她扯了回去!


  那樣重的力道,他幾乎只差將她揉進骨血,「寧止……疼。」


  徑自抱著她,寧止不曾鬆緩半分的力道,聲音里有著濃濃的戲謔,「再疼,也不敵心疼,我能忍,天下第一的你……自是更能忍。」


  兩肩上的傷口作痛,雲七夜擰眉,卻終是咬牙不發。耳邊,男子灼熱的呼吸吹拂而過,「七夜,你這個……女騙子。可你以為,我還會被你騙嗎?你瞧,饒是你易容成如此,我還是沒被你騙了不是?呵,連老天都在幫我,幫我識破你的真面目……」


  說著,他微微側頭,將視線落在了女子的脖頸上,要是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見那幾許掩在髮絲下的咬痕——「七夜,你曉不曉得,你的身上有我的印記?」


  愕然,雲七夜身子一顫,「哪裡有?」


  「這裡……亦或者,全身都有。」伸手覆上了她的脖頸,寧止眼裡有光閃過,「雲七夜,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犯人了。」


  「我所犯何罪?」


  「七出,逃妻。今日,我便是來追捕你的,我和你沒完沒了。」


  一怔,雲七夜方要說話,但見眼前一黑,寧止已然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他吻得野蠻而瘋狂,是似想用這吻來證明什麼,不甘心!

  「……疼!」


  含糊出聲,她想要掙脫寧止的鉗制,卻又被寧止輕車熟路地壓制住了雙手。喘息著,他的額頭抵住懷裡的人,眼中有著不盡的惱怒,「你想要的賭注,難不成便是擺脫我?那麼抱歉,我給不起你。可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雖然你永遠都不可能給我……七夜,你說我該不該用強?」


  一怔,雲七夜皺眉,「若真是如此,那你和禽獸有什麼差別?」


  不屑一顧,寧止冷笑,「不,我不是禽獸,我是——禽獸不如。七夜,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真是慶幸,終於讓我在有生之年等到了你!哼,七夜,你知道什麼叫慘嗎?……把一個人逼死,那不叫慘。真正的慘,是逼得那人千方百計想要去死,卻怎也死不了!」


  啞然,雲七夜的身子僵硬,良久也說不出話來。


  眼裡的光芒灼灼,寧止旋即又道,「雲七夜,從現在開始,我只會恨你一個人,我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我已經不愛你了,所以……我可以狠狠地欺辱你,打罵你,甚至……我還要叫別人來欺負你!不僅如此,你開心的時候,我還會弄得你不開心!你不開心,我就會讓你更不開心!……總之,我要變成你醒著的,夢裡的——每時每刻,我都是你生命中最大的噩夢!我要讓你,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叫寧止!」


  隔著一道院牆,幾名侍衛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聽聲音,好像裡面出事了!一慌,幾人面面相覷,也顧不得多想了,旋即大步朝院里衝去,為首的剛進來就開始大喝,「殿下!……天啊!」


  沒想到,竟是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那個看起來溫軟無害的少年,竟然用匕首將九殿下按在了牆上,眼看著就要划傷他的脖頸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殿下,您……!」


  「花川,趕緊快放開我家殿下!要不然,我們要你……」


  「誒……她不是花川!」


  待到所有的侍衛看清楚女子的容貌,原本兇悍無畏的神情立時轉為驚詫,眼睛一眨也不眨,有人甚至屏住了呼吸。良久,院子里安靜極了。甚至,驀地響起好幾聲「咕」,不知道是誰咽了口口水。


  「皇……皇子妃,也,也詐,詐……詐屍啦……」


  不理會,雲七夜將匕首移近了寧止的脖頸,「放我離開。」


  面無波瀾,寧止只是淡淡兩個字,「不放。」


  「寧止,你覺得當無賴和當殘廢,哪個更好?」


  想也不想,寧止道,「我自是喜歡當無賴。」


  眼角一抽,雲七夜咬牙切齒,「那對不起了,我只能讓你當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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