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頓悟

  待看清了女子的容貌,赫連雪率先發出一聲駭然的大叫,「詐……詐屍!」


  「不是詐屍!」看得清楚,術士斷定,「是鬼魘幻想!」


  ——鬼魘。


  合歡樹下,女子徐徐朝這邊走來,她走得閑適,如同漫步在春風花草里,「呵,殿下,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是在兩年前的春天吧?」


  「是。」


  停在數米之外,女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寧止,於其他人全然不見。啟唇,她調笑,「那我們別離的時候,又是何時?」


  「秋天。」


  「呵,對,是秋天,在徐皇后的寢宮裡。」


  ——柳思月!


  伸手固了固搖晃的脖頸,女子有些不滿地皺眉,「那些賤民砍得好生狠,我的脖子總是固不住,昨天掉了老遠,我尋了好久都沒尋到。對了,殿下是怎生到這裡來的?據我所知,前面可是有鳳起守著呢。」


  「我未曾見過他。」


  「呵,你當然看不見他了。」玩弄著頭髮,柳思月掃過眾人,最後將視線定在了赫連雪的身上,「你長的很眼熟。」


  額上儘是虛汗,赫連雪強自鎮定,但聞柳思月似是自言自語,「啊,我想起來了,我被砍頭的前一個晚上,你來天牢救過我。可惜呀,你後來又捨棄了我,因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么?你要的人,是誰?咯咯,是雲七夜吧?」


  可為什麼,哪裡都是雲七夜的影像訊息?


  自嘲的笑,女子越笑越大聲,旋即又是無以復加的猙獰猖狂,刺得所有人的耳朵生疼!


  「妖孽,還敢如此猖狂!」高聲叱喝,幾名術士拿出法器直對柳思月。戛然而止的笑聲,柳思月自顧自看著寧止,眼裡有著最深沉的恨意,直想將對方的骨血折斷撕裂!


  「寧止,我恨你!要不是你,我豈會如此悲慘?要不是你,我豈會如此啊!」陰怨的質問,女子的脖頸間驀地開始血流不止,臉上的人皮萎縮腐爛,直直露出了裡面的骷髏骨,白森森的怵目驚心!


  「兩年了,你瞧我的身子,它成了什麼?」撫著那顆搖搖欲墜的頭顱,柳思月緩步朝寧止走來,腿腳上的骨頭現出,腐爛到好似在下一刻便會折斷。


  「呵,怎樣,我這個樣子很美麗吧?骨頭內臟,這才是最真實,最內里的我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虛偽成性的賤人呢?雲七夜她有什麼好的?」


  「閉嘴!」


  「閉嘴!」


  兩道同時響起的怒喝,所有的人循聲看向寧止和赫連雪,覺得隱隱有股不對勁。頓覺尷尬,赫連雪慌得打圓場,沖著柳思月叱喝,「沒棺材叫你睡怎的?一個死人家家的,你還啰嗦個什麼!」


  不屑地冷哼,柳思月忍不住戲謔,「我倒是忘了,好多人喜歡那個賤人呢。我說赫連少主,這天底下是沒有女人不成?那樣一個賤人,她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嘖,也對,賤人的本事不小,她娘可以勾引到神祗,她就可以勾引到人間的極品。哼,母女倆皆是一路的貨色,專干這些下賤的勾當!賤啊!」


  「給我閉嘴!」


  拳頭握得嘎啦作響,赫連雪正欲出手,不提防寧止的扇子率先揮出,狠厲地劃破了空氣,帶著駭然的殺氣刺進了女子的咽喉!

  立時,白骨斷裂,唇齒盡毀!


  「嗚!——」


  可怖的哭嚎,柳思月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止,旋即支撐不住地跪爬在地。自覺骨架分崩離析,她吃力地扶持著,仍是要說話,「寧止,我……我詛咒你和雲七夜!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永生永世,不得相愛!詛咒……你們,詛咒你們成為恨到骨髓深處的仇人!我……」


  「嘎咔!」


  不知何時奪過了旁人的劍,男子一劍劈斬,毫不留情!頭顱搖晃,柳思月周身的骨架盡被斬裂,七零八落地滾在地上。


  微微喘息,寧止閉眼不再看那些森森的白骨。身後,所有的人皆是駭然地看著男子,他方才的殺氣竟是震動了周遭的氣流,迫得他們呼吸困難。


  「走。」


  良久后,男子一聲低喝,旋即頭也不回的離去。


  湖面上,長明燈驀地燃起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周遭。陰暗的幽冥,她還在沉沉的昏睡,夢見了久違的人,笑得流出了眼淚。


  昏睡中,她驀地又覺得有人在握捏著她的手掌,溫暖極了。於是,她久久不願醒來,也不敢去追尋,因為她明白不過是場夢罷了。夢的最後,似乎有一聲輕喃,七夜,你好嗎?


  眼瞼微動,她驀地做了場噩夢般心悸,心臟劇烈的緊縮,陣陣往上涌著腥甜。蜷縮成一團,她伸手捂住心口,只覺周身皆是痛楚,手掌下有粘熱的液體湧出……


  好疼啊。


  「……疼。」痛苦地低喃,她竟是沒有了喊叫出聲的力氣。她知道她身上都是血,也能感覺到喉嚨和嘴裡的血,好似要死去般。她的頭髮也是披散著的,再加上那張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還有這周身的血。要是有人看到她,一定會覺得她是鬼吧?


  遼闊的湖域,眾人接連進入,立時被眼前的碧色吸引住了眼球,「好漂亮啊!」


  前車可鑒,大家不敢大意地靠近,只待術士出口,「湖裡的陰氣很重,說不定有蟄伏著的鬼怪,大家不要靠得太近。」


  「咦,你們不覺得奇怪?」人群中,一名精英驀地出口,「地宮裡都是黑不溜秋的,怎生聖湖是亮的?」


  是啊。


  扭頭環視,寧止不期然發現了那盞漂浮在湖面上的長明燈,心下一震,「有燈。」


  聞言,所有的人皆是順著男子的目光望去,旋即驚詫連連。


  「奇了,居然有燈飄在湖上。按理,隔世石已經落下去兩年了,這燈難不成也燃了兩年?」


  「哪可能啊?」


  「難不成聖湖裡面有人?」


  「誰?」


  ——有另外的聲音。


  ——是什麼?……


  疲憊中睜眼,女子吃力地仰頭望向遙遠的湖面。一剎,生命中狂喜與刺痛,都在此刻,宛如煙火。


  「……寧止。」


  透過那些彼岸花的縫隙,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湖面上的影像,一剎,只覺天地間突然沒有了其他的色彩,也沒有了其他的聲音……


  遙遠的湖岸上,那抹犖犖的白色閃亮了她的眸瞳,如畫的眉眼,墨蓮般的發,仍是記憶里的模樣。一塵不染的斗篷被碧色的光影籠罩著,襯得男子身形飄遠,恍惚的有些不真實。


  幾有兩年未曾說話,她有些吃力地張開了乾澀的唇,良久后終是發出一聲模糊的呢喃,「……寧止。」


  似是想伸出手碰他一下,她正要抬手,卻又是吃痛地咬牙,出了一身的汗水。被斬魂釘死死地釘在了地面上,她的四肢一動也不能動,唯有強忍著痛楚等待血液倒流,傷口癒合。


  ——無法碰觸的戀人。


  湖面上,男子的眉頭漸進擰起,滄瀾的禁地聖湖,除了這些不曾見過的妖詭花紅,可還有什麼東西蟄伏在其下?


  一旁,幾名術士謹慎地查看著寧靜的聖湖,一刻也不敢放鬆。良久,他們頗有些顧忌地搖頭,轉而沖男子低沉道,「殿下,這湖裡的陰氣重的狠,看樣子凝聚了不少的怨靈,我們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嗯。」


  「明白!」


  大聲應和著,所有的人皆是警惕地看著湖面的異動,可是良久也沒看出個什麼來,不由有了些疲乏。最外圍,一名精英忍不住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順帶沖一旁的人小聲道,「老趙,滿眼都是這綠綠的湖水,你的眼睛酸不酸啊?」


  「酸不酸啊?問你話呢。」


  「你這人,沒聽見咋的?」


  重複了好幾遍,這名精英愣是沒等到老趙的答案。只覺自己被忽視了,他不滿地扭頭,「我說你怎麼不說話啊,你……」


  瞪眼,他左右巡視,哪裡也不見老趙的蹤影。皺眉,他不由掇了掇旁邊的人,「誒,你們看見老趙了么?」


  「沒啊。」


  「他剛才不還在你旁邊嗎?你都沒看見,我們更不可能看……媽啊!」


  那一瞬,但見一具男人的屍體驀地從湖下浮出,詭異至極!滿身的血洞,男人身上衣袍被浸染成了血色,臉上仍是死前的恐懼駭然,分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而後又遭遇到了非人的虐待!


  「天啊,是老趙!」


  駭然的大叫,一名精英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但見原本人高馬大的老趙此刻竟是萎縮成了侏儒,全身上下的血液不知被什麼東西吸去了,徒留一張死灰狀的人皮!

  「真是老趙,他……他什麼時候被害的!」


  毛骨悚然,所有的人驚恐地朝後退了幾步,皆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張人皮。


  ——第三個死去的同伴。


  ——下一個死去的,又會是誰?

  「大家小心!」


  率先擋在眾人跟前,幾名術士將法器對準那張人皮,唯恐它會突然作怪!然,良久的漂浮,那張人皮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不曾有半點異樣。


  「怪了,明明有煞氣,怎不見妖邪作祟?」


  「你們留在原地,我先去看看。」說著,一名術士謹慎地走到岸邊,半響後人皮靠岸。彎腰,他正要翻看那張人皮,不期然聽到了一陣詭異的遊動聲,嘩啦啦的作響!


  什麼東西?

  掩藏在人皮下,無數條血蛭翻卷,密密麻麻地連綿成了人皮的形狀。早已看到了水中的倒影,它們猙獰地朝術士蠕動而去,發出嗜血的叫聲!

  「噝!——」


  側耳聽著,那名術士不由生出了股不安,旋即退閃。然,不過一瞬,密密麻麻的血蛭已然吸附到了他的腿上,而後迅速地朝上攀爬,頃刻間便將他包裹到了一片蠕動著的黑色中,從頭到腳,密不透風!


  「夏術士!」驚慌地大喊,眾人急的直跺腳,卻又是無可奈何!這些血蛭不是邪魔,只是單純的吸血蟲罷了,任何術法都奈何不了它們啊!


  「救命……嗚!救……」喘息不上來,夏術士痛苦地揮扯著身上的粘稠,可是那些血蛭仍是緊緊的吸附著他的身子,怎也甩不掉!噁心地蠕動著,它們不斷從嘴裡吐出腐蝕性的粘液,不刻將男人的衣衫蝕去,直直露出了裡面的肌膚!


  「呲呲!」


  饒是隔了老遠,好些人還是聽到那陣可怕的抽吸聲,只覺齒寒膽顫!一波又一波的攀附,成百上千的血蛭發出嗜血的叫聲,殘忍地將術士身上的血液吸去,而後又兇狠地啃噬起了他的肉體骨頭!


  不過眨眼的功夫,術士的眼瞳急劇渙散成了死亡的灰白,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身子踉蹌,他終是撲通一聲栽進了水裡,頃刻便被淹沒,再次重現的時候便是一張滿是血洞的灰色人皮。


  「嘔!——」


  腦海里儘是那黑色的,粘稠的血蛭,再加上如此的慘狀,好些人當下便彎腰吐了起來,五臟翻滾!


  悲憤的啜泣,幾名術士只恨術法無用武之地,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慘死!半響后,一名術士不期然掃過湖中央的長明燈,立時恨得咬牙,「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我總覺得那盞燈大有文章,要是能將它弄過來就好了!」


  「這簡單,交給我!」大聲說著,一名精英旋即上前幾步,而後眯眼瞄準了湖中心的長明燈。同一瞬,手裡的繩索揮手,但聞破風聲乍起,索頭力道適中地勾扯住了長明燈的燈身,而後抽回!


  望著那盞揮飛而來的長明燈,寧止不知怎的突然伸手將之攔截,觸手便覺冰涼刺骨。挑眉,他細細的看著手裡的燈,但見紅色的燈座上刻著一株細小的蒲公英,燈身上還有兩行細小的字——


  無底幽冥,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生生世世,永墮於此,諸天情念,九死不悔!

  心下一凜,他不由緊了緊燈身,無意識重複著她的宿命,「……斷情決義,九死不悔。」扭頭,他不由問向幾名術士,「這燈做何之用?」


  「有可能是長明燈,一般用來照亮墓穴,帶著死者通嚮往生。」說著,術士指了指燈身上的文字,「這些字則可能是墓穴主人的生前大概,以我血軀,奉為犧牲……九死不悔,哎,看樣子是個有情之人啊。」


  「有情?」擰眉,寧止良久后一字一頓,「滄瀾教里可有這樣的人存在?」


  「這……」啞口無言,術士半響回不上話來。


  「生生世世,永墮於此,諸天情念,九死不悔……」念說著這些文字,寧止纖長的手指緩緩滑過燈座上的蒲公英,暖色的焰火在他的眼底聚集,只覺心頭一震——永墮於此!

  一剎,他瞪大了眼睛望向聖湖,「給我挖開聖湖!」


  一震,所有的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確定地問,「挖?……可是那些血蛭。」


  神色堅定,寧止毫無轉圜道,「從上面調些人下來,先抽干湖裡的水,將那些血蛭一併抽走,而後掘地三尺,挖!」


  ——他要看看下面是什麼!

  此後足有兩個月,千人輪番上陣才總算將聖湖裡的水抽干,最終剩下了湖底的彼岸花。其間,又有數千精英從蒼流趕來,填補空缺。趁當,寧止一行轉而又去了地宮的其它地方,一路倒也沒有人遭遇不幸,可是卻毫無收穫。偌大地宮,根本沒有任何的人煙跡象。


  ——他最後的希望了。


  ——七夜,你在哪裡?


  足有數百米之深的聖湖被抽干,湖底的彼岸花已然沒有了往日的生氣,皆是無力地彎折了身子,血紅的花瓣漸進黯沉枯萎,幾乎是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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