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一起
亦是笑,雲七夜挑著宮燈走到男子跟前,尚未開口,便被他擁進了懷裡。颯颯寒風中,他緊緊地抱著她,一點點圈緊了手臂,染了一襟的冷香。
微微蹙眉,她只覺寧止的身子冰涼,不知是不是晚風太冷,他的身子還有些微顫,如攀抱浮木般緊緊地抱著她,「寧止,你的身子很涼,是不是不舒服了?」
抱緊了她,寧止淺笑,忍痛道,「我沒事……七夜,你會……和我在一起多久?」
——她會背叛你的。
不曾多想,雲七夜斬釘截鐵道,「會永遠和你在一起,不相離,不相棄。」
「永遠是多久?」
「……和你的生命一樣久,直到你死,我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會在你死後,和你一起死……」聲音漸進低了下去,雲七夜緩緩道,「你一生孤單,遇到我絕不會再孤單了……」
閉眼,寧止的聲音仍是淡淡,「七夜,萬一有朝一日黑暗複雜,你……」
將他的話打斷,雲七夜只是笑,「現在快樂就好了,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吧。黑暗複雜么,無所畏懼便是了,堅持而已。」
如同,那隻錦盒。
「寧止,我很快樂!」她看似在笑,卻又是那樣認真,「此生,得幸嫁給你,便是最大的快樂了。往後縱是天塌地陷,舉世皆非,我也會生死不離,同你一起走下去!」
「……一言為定。」一瞬,寧止的聲音輕極了,低微的,像是夢囈,「七夜你千萬不要欺騙我,不要騙你所愛的人。」
——兩個月內,她會背叛你!哈哈,好可憐吶!
一直,他信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就算她對別人說的話和對他說得相衝突,他亦是相信她。至於其他,他寧願相信是別的目的或者苦衷。到了一定的時間,她不會瞞著他,會告知他實情。
可是,她雖可以騙他千千萬萬次,獨獨這次不能騙他。有些事情,他根本承受不起,也輸不起。
「不要騙我……」身子抽疼,他疲倦地幾乎睜不開眼睛,可仍是要說出口,「七夜,我要讓他知道……不止你快樂,我也快樂……我們在一起很快樂。我要讓他知道,我和你……永生永世,不相離……不相棄……」
他是誰?
皺眉,雲七夜一瞬似乎有些明白了,心臟猛的便是一陣刺痛。抱著她,寧止的身子亦是越來越沉,壓得她有些承受不住,「寧止?」
「七夜,好累……我們一起休息一下吧。等到休息好了,一切……都會好的吧……我不是九殿下,你也不是滄瀾尊主……什麼都是好的……你也不會背叛我,我也不會……不會這麼臟,不會恨自己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不會乞求母親的愛……不會覺得對不起你……死么,我一直不覺可怕,甚至嚮往。呵……可是遇到了你,我因七夜而活,七夜因我而生……可為何沒有在最好的年華里遇到你?……如果,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麼愛你,我一定會對你一見鍾情……七夜,對不起……不能,不能陪你……走到最後……我死了……你要怎麼辦?我好臟,滿身的罪孽……定會下地獄吧。可若真是見了閻王,我一定要問問他,我一生不曾做過壞事,也不曾愧對過誰……卻為何要我活在痛苦裡……」
眼裡儘是淚水,雲七夜沒有哭,仍是強忍著笑,「好啊,那就休息一下吧。等到明早一醒來,什麼都是好的。」
心臟抽緊,一縮一縮的,他彎下腰去,胸口一陣陣往上涌著腥甜,體內最深處抽搐著劇痛!終是痛楚地閉眼,他將全身的力量壓向了女子,怠倦了眉眼。若真有神的話,那我求求你,就算未來再痛苦,再曲折……也不要帶走我的她,不要讓我……再是一個人了……
七夜,
千萬不要背叛我……
要不然,我會更早的死去。
……
燈火通明的房內,寧止蹙著眉沉沉地睡了過去。伸手欲給他脫褪身上的衣錦,雲七夜驀地一頓,怔怔地看著男子衣襟上的血液。那一瞬,她終是明白了他方才為何要抱她,他不想叫她看見這些斑駁的猩紅,會覺得……很臟,全是罪孽。
再也忍不住的淚水絕提落下,她咬牙,強忍著痛楚將他的衣錦褪下,而後拿熱毛巾為他擦拭額上的汗水,只聞他夢中的苦楚,「……小心……」
小心什麼?
一聲嘆息,她覺得她跟寧止在一起應該有半輩子那麼長了,可其實不過是幾個月而已。她真是有些怕了,怕師父……可為什麼不能一夜間和寧止白頭到老呢?一夜就白髮蒼蒼,塵埃落定。
那個時候,一切都有了結局,再也不用擔心那些未知的痛苦和變故,再也沒有任何人事可以把他們分開……一切都是好的。
寧止,
等你醒了,
我們永生永世都不分開……
日已正中,他終是緩緩地睜眼,雙眸如墨,噙著點點剛醒轉時的迷濛。忍不住咳了幾聲,他有些疲乏地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衣錦早已被人換去……
滿是綠意的庭院,昨日的寒風驟雨不復,又是一個麗日晴天。起風的時候,那株合歡樹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的花瓣。樹下,但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拿著花鋤忙碌,點點陽光傾瀉在女子的臉上,勾勒出了完美的側影。一顆顆花種從她手裡落下,她旋即又握緊剩下的,像是將最珍貴握在手裡。
察覺到了寧止的視線,樓下,雲七夜仰頭看向男子,眉眼彎彎的笑,「早上陳管家整理倉庫的時候,發現了好些蘭花種子。你下來,這麼好的天氣,我們一起種花吧!我不懂花,可是陳管家說,等到明年這個時候,這些蘭花會開滿整個園子!」
眨了眨眼睛,寧止驀地笑得嫵媚,那樣美麗又遙遠的笑,直直映入了女子的眸里。
「好,種花吧。等到明年,收穫一園子的香氣……」
驕陽和風,他們小心翼翼地播種著花種,偶爾會因為坑大坑小,水多水少而鬥嘴,可是只消她抓撓他的小腰,寧止立刻會笑得軟了腰肢,惟妻命是從。整整一個下午,他們沐浴在漫天的驕陽下,笑聲染化了整個園子。
「這一朵小黃花送你啊。」隨手摘了一朵花,雲七夜將它插到了男子的髮絲里,當下便笑彎了眉眼,「好姑娘啊,真漂亮。」
臉色有些黑,寧止不依不饒,「以後還會送么?一天一朵。」
「園子里的花可沒那麼多,你莫要辣手摧花了。」
「怕什麼,再種便是了,就像壁虎的尾巴,總會長出新的來。」
「……但願,幸福也是啊。」
——這樣,就可以永遠幸福了。
——永遠。
那一日的午後,天空像藍絲絨一樣美麗。
且不去問它將來如何,只問此時此刻。
於是所有的春天都在那一瞬綻放。
那一日的黃昏,夕陽斜照,彩霞斑斕。
晚風撫過兩人貼在一起的髮絲,滿園的花兒隨風輕輕起伏,醉人的香氣。
即使長生不死,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跪倒任我差遣,卻也比不上那人在某個午後淺淺的微笑來得驕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個驚艷了時光,一個溫暖了歲月。
只此,世間再無第二人。
徐皇后慘死一事已過數日,中原四國的輿論卻是不休,甚至一浪高過一浪。誰承想素來高貴的九殿居然會變態到分屍的地步,莫怪徐家失勢后,他一直按兵不定,卻原來一直在忍耐!如此有違人倫的做法,著實讓人膽寒不齒!
蒼流朝堂,諸位皇子大臣亦是惶惶不安,如此態勢,他們到底站到哪邊是好?若是站在皇上一邊,九殿權傾天下,會不會打擊報復他們?可若真站到九殿那一邊,他們又聽說事發當晚皇上曾當著宮人的面訓斥過他,如此破天荒的苛責,倒是第一次。皇上是不是厭棄九殿了?故而想要借題發揮解了他的權威,就如同徐家那般一夕失勢崩毀!
……
不同於外界的嘩然,九殿的別院仍是素日的寧靜,下人們忙活著各自的活計,誰也不去亂嚼那舌根子,皇子妃一事已然是最好的例子。整整四日,寧止兀自在別院調養身子,從未進宮謝罪。
眼見如此,寧志茂有些沉不住氣了,七日之限已過大半,這父子反目的局面要如何緩和才是?無法,他私下裡派了好些臣子去別院,表面上是探尋九子的病情,可也無非是想探探他的口風,誰想三批臣子皆是吃了閉門羹!
「守衛說九殿下仍在靜養身子,不便見客。臣等無法,有負聖恩。」
看著眼前的幾名臣子,寧志茂皺眉不語,卻也不能怪誰。追根溯源,是他那晚太過衝動,非但說話太絕,而且還將九子激到病發咳血!可話又說回來,如此境地,他又能怎麼辦呢?
「徐氏的死因,提刑司可查出來了?」
聞言,趙仵作據實以告,「尚未。」
不由蹙眉,寧志茂有些不滿,「平日里再難的屍檢你們不也最多三日便可得出結果么?而今都過去四日了,何來尚未一說?」
面不改色,趙仵作道,「此次的屍檢之所以如此,皆是因為徐氏的屍身太過怪異。卑職當差足有十幾年,卻也未曾遇到過如此棘手的事情。從屍檢上看,徐氏生前沒有什麼大的疾病,身上也沒有致命的傷痕,而且看她死後的神色,亦非是驚悸而死。所以卑職和數位同僚研究了數日,也沒定斷出徐氏的死因結論,而且她雖是死不瞑目,可我們怎也閉合不上她的眼睛,就那麼一直睜了四天。」
閉不上眼?何曾聽過如此說法,寧志茂皺眉揶揄,「如此說來,徐氏的死因確實詭異。呵,難不成是那些厲鬼索去了她的性命?」
聞言,趙仵作有些尷尬,於一名仵作而言,鬼怪之說著實是無稽之談。可徐氏的死因又是如何?欲言又止,他終是低下了頭去,不做任何反駁。
片刻的死寂,寧志茂只覺煩躁,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能派上用場的!擰眉,他有些不耐地沖眾人揮手,「算了,時候不早了,朕也要安歇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臣等告退。」
聽得出男人的不滿,眾人皆是悻悻地轉身而出,殿外的早已是漆黑一片,廊道上盞盞宮燈高掛,將周遭照得亮如白晝。正欲下台階,眾人驀地聽到一聲焦急的呼喊,不由扭頭,但見提刑司的張義大步沖他們跑來,「趙大人且留步!」
聞聲,趙仵作卻步,「張大人有事么?」
「您總算是出來了,卑職等了您好久了!」
聞言,其餘的大臣旋即朝二人告別,兀自離去。待他們走後,張義將趙仵作拉到偏角處,壓低了聲音道,「趙大人,出大事了!」
「什麼事?」
確定周圍沒人,張義驚惶道,「徐皇后的屍體不見了!」
不見了?驚得不輕,趙仵作瞪眼,「什麼時候?」
額上儘是汗水,張義心有餘悸的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就在半個時辰前,我和另外幾位大人原本打算去驗屍房再次研討徐氏的死因,可誰想門鎖一開,裡面的屍體卻是不見了,通風的窗戶倒是大開,想來她是從那裡出去的。更詭異的是……」
一瞬的結巴,張義膽寒,「更詭異的是地上居然有徐氏的血腳印,一串一串的……就那麼一直走到窗戶那邊,然後就不見了!哎呀,趙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場面真是嚇壞我們了!」
蹙眉,趙仵作忍不住低喝,「莫要危言聳聽,自己嚇自己!一個已死之人,她還會自己走路不成?什麼血腳印,開窗戶的,簡直就是無稽之談!依我看,一定是有人將徐氏的身體盜了出去,想要阻撓我們驗屍!」
有理!
心下的恐懼稍稍平復了些,張義點頭,「不無道理,可……可那裝神弄鬼,想要阻撓驗屍的人是誰?」
「還能有誰?……」意味深長,趙仵作卻也不點破,只曉得那人十有八九是九殿下!指不定是他怕提刑司查出什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徐氏的屍體盜走!先是分屍,再是盜屍……指不定徐氏也是他殺得!
為難極了,張義險些哭出來,「先不管是誰,總之丟屍一事事關重大,好歹徐氏原來也是個皇后!這萬一……萬一叫皇上知道了,可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搖頭,趙仵作有些無奈,「能瞞一時是一時,為今之計得趕緊將徐氏的屍體找回來。」
「對對,得找回來。」握拳,張義低聲喃喃,可去哪裡找呢?不經心地扭頭看著四周,他驀地雙眼圓瞪,駭然地瞪著前方,兀自發著無意義的喊聲,「鬼——鬼!」
不明所以,趙仵作皺眉,「張大人,你怎麼了?」
「跑——快跑!來了!徐皇後來了!——」歇斯底里的喊出聲,張義只覺身子發軟,腿腳更是不聽使喚,頃刻便癱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男人滿臉的駭然,終是從嗓子眼裡爆出了驚懼的喊叫,驚得宮廊里的侍衛紛紛扭頭看向這旁——
「鬼啊!鬼啊!」
鬼?聽得清楚,在場的眾人皆是順著張義的視線望去,登時全都刷白了臉色。慘白的月色下,早已死去多日的徐皇后竟是拖著血肉模糊的身子一步步朝眾人走來,雙眼凸暴,她猩紅著眼睛掃過所有的人,滿是腥臭的嘴裡發出可怖的笑聲,「咯咯……」
——徐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