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舅舅
兩名大漢轟然倒地,雙眼圓瞪,死不瞑目。一招致命,他們的咽喉處各插著一柄鋒利的匕首,源源不斷地鮮血從傷口噴出,死不足惜。
男子躬身,將那兩柄匕首拔出,而後慢條斯理地將上面的血液擦拭在了兩個人的身上。待到乾淨了,他將匕首收回袖裡,連連搖頭,就這點本事,還敢學人殺人越貨?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低聲嗤笑,「險些弄髒了我的衣服,可就剩下這麼一身行頭了。要是被你們的臟手臟血弄壞了,你們可要死得更慘了。」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離去,歇了這麼久,倒是有些力氣了。一個響指,身後的那兩人身上竟是落了好些赤紅色的花瓣,好似一團團烈焰,頃刻便將兩人覆蓋掩埋。
骯髒的身子,聖潔掩埋,興許會寬恕些你們的罪孽……
半個時辰后,人來人往的大街,他總算進了向城地界,忙不迭尋了路人問路,「姑娘,請問向城北營怎麼走?」
「你……你再往北走,半個時辰就到了!」見男子滿臉的烏黑,少女有些害怕,匆忙說完就跑,速度之快,好似身後有餓狼追趕,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蹤影。
跑這麼快乾什麼?男子不明所以,愣了愣,沒問出口的話只能轉向一旁的婦人,「大娘,請問,這個……哪邊是北?」
大娘?三十齣頭的婦人氣得不輕,恨恨地瞪了男子一眼,「混蛋,有沒有點眼力勁?」冷冷地白了男子一眼,婦人轉身就走。
愕然,男子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半晌后他終是下了狠心,張嘴一聲大喊,「我很有錢!敢問哪位能送我去向城北營?誰送我去,銀子大大的有!」
全場立時嘩然,「我送您!但是得一兩!」
「俺送您吧?俺只要三十個銅板!」
「滾,老子送公子你!老子力氣大,吃得少,只要十個銅板!」
……
眯眼看著眾人,男子的聲音轉而淡淡,「一個銅板,少一個不給,多一個也不給。」
「啊呸,你不是給銀子么?」
「不守信用!」
「銅板也行,一個就一個,我送你!」一聲脆響,一個掛著鼻涕的小孩子競標。
「有勞。」男子朝小孩子自認為溫柔一笑,旋即隨之朝北而去。嘿嘿,又省了不少錢。就沖這點,全天下得有多少女人哭著喊著嫁給這麼簡樸節約的他?
※
「夢白,我是個吃了虧不發一聲的人嗎?」幾個月前,寧止在趕赴北齊的前一晚,如是問他。
他聞言發笑,「當然不是,你是個沒有吃虧都會叫全天下知道的人。」
「那萬一我吃虧了,你會不會幫我討回來?」
「呵,這話倒是有點意思了。試問這天下誰敢算計你,誰又能算計過得你?這吃虧的,恐怕只有他們吧?」
「我認真的。」
「那你更不用問了,你要是真吃了誰的虧,被人欺辱了去……這麼多年,你該明白我會如何?」一字一頓,掩不住他嘴裡的寒意,以他的手段,定是要對方慘到後悔做人!
笑,寧止意味深長,「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此一去,指不定哪一日會用到你。」
「只消你一句話,隨叫隨到。」
笑得突然有點難看了,寧止替他悲哀,「……可別迷路。」
因為迷路,他整整遲到了兩日。
北營門口,大老遠便認出了男子,等了三日的秦宜利落地沖男子單膝跪地,心下卻是納悶,緣何只有姬夢白一人?那些隨行的侍衛和馬轎呢?
「秦宜見過侯爺!」
「瞧這一臉的花糊,叫猴爺還差不多。」自嘲萬千,姬夢白頓了頓又道,「趕緊弄洗澡水,本侯都三天沒洗澡了,敵人聞著我的身上的味兒都能尋到我在哪了。」
秦宜眼皮一抽,硬著頭皮消化男人的話,「侯爺放心,卑職這就去辦!」
「殿下,小侯爺到了,正在洗浴。」帳內,聞得消息,寧止微微點頭,仍是不動聲色的議事。待到一個時辰后,他掐住了時間,將事情告知,「小侯爺來了。」
眾人驚得不輕,慌得出帳,卻見姬夢白已經在帳外不遠處隨意地觀看,模樣閑肆。
「侯爺!」
聞聲,姬夢白回頭,兀自眯眼看向寧止,居然能有人叫這小子吃虧。
旋即扯唇而笑,姬夢白三十多歲的模樣,那張早已洗凈的容顏貴介如蘭,一雙狹長的眉眼竟是似極了寧止,只不過不若他那般冷淡,自是媚眼如絲。
眼波微動,他嘴邊那顆淺褐色的小痣盈盈,徒然增了一股說不出的陰柔。清風拂面,他頭上的淡色冠帶飄揚,一身不喜墜飾在身的藍色錦袍,更顯其雅緻,飄逸洒脫。
柔和的陽光下,寧止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人正沖著他笑,那笑容有些孩子氣,如同那艷麗的桃花一般燦爛。
他緩步朝姬夢白走去,待走近了,卻又是隔了一段距離看著他,但見姬夢白在這片光影里微笑,輕聲喚他,「阿止。」
不若姬夢白想象中的那樣歡欣,寧止的臉上看不出半分的高興,只是眯眼,然後蹦出一句險些摔死他的話,「你是誰?」
姬夢白愕然,臉上雅緻不復,孩子似的急了,忙不迭指了指自己的臉,他大步湊近寧止,聲音哀怨,「我的臉沒洗乾淨?你小子居然敢說不認識我?你還有沒有人性啊?」
一聲冷嗤,寧止揶揄,「遲了兩日,你叫我怎麼沖你人性?」
不過一句話,姬夢白的眼眶竟是紅了,說話含糊不清,還帶起了濃濃的鼻音,「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帶了十個小黑來,一路上被人暗殺了個精光,最後就連我自己也迷路了……跌摸滾打,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全身上下最貴的東西,就只剩下我貴族的血液了。你是不知道,我已經兩天沒有吃過飽飯了,就連晚上都是睡……墳地。」
說完,姬夢白扁了扁嘴,淚珠子在紅通通的眼眶中模糊打轉,卻拚命地想要憋回去。
見狀,眾人頓覺姬夢白說不出的可憐,尤其嘴邊那顆痣,隨著唇瓣顫抖,看得人的心都碎了。
哎,眾人立時忍不住嘆息,心生憐惜。
就連寧止也頓覺自己有些過分了,他放軟了語氣,沖姬夢白低聲道,「想哭……那就哭吧。」
那就哭吧!
姬夢白立時鑽進了寧止的懷裡,死死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嗚哇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聲聲嗚咽,「我也不想哭……可是實在忍不住。前幾日汪大人還說我太娘了,我當下……嗚……就惱了,還跟他大吵起來,本來是想顯得男人一些的,結果吵了沒一會,嗚……我還是控制不住的哭了。你是不知道汪大人看我的那眼神……他娘的,太傷男人的自尊了。」
你還知道自己是個男人?
額頭一痛,寧止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汪大人怎麼忍心欺負小侯爺?真是太沒人性!暗罵汪浩康,眾人紛紛作同情狀地看著姬夢白,試問整個蒼流誰是拿水做的?
答案可不是女兒家,而是——小侯爺姬夢白。
關於此人,著實叫人無語得緊,若你問他,九個桔子分給十三個人,怎麼分才公平?他定會理所當然地回答,殺死四個人唄。
如此極品的答案,倒不是姬夢白心腸歹毒,而是因為他的腦子壓根不會轉彎,直直一條。好比前面有堵攔路的牆,他只會跳過去,或者把牆推倒,反正就是不知道從旁繞道而過。
「阿止……」抽泣,姬夢白終是離開了寧止的肩膀,眼眶通紅,「我也不想哭的,一見面就如此,是……嗚,是我失禮了。」
看著淚眼婆娑的姬夢白,寧止面不改色,「沒關係,老年人都這樣。」
姬夢白的眼角一抽,哽咽聲漸進有些暗啞低沉,「你怎能如此以下犯上?想當年你小的時候,就是穿開襠褲的時候,你的小鳥……」
「我現在不小了,而且還清楚地記得你被汪家小姐派人追了幾條街逼婚的事。」一刀子扎進姬夢白的心窩,寧止直直戳到了他的痛處。
緣何汪浩康老和姬夢白對著干?便是因為姬夢白拒絕了他家寶貝小女的愛意,乃至汪小姐撕破了淑女的麵皮,不惜邁出深閨,當街發飆逼婚!連續幾日,沒強了姬夢白,倒是嚇壞了不少路人,此後便引以為蒼流佳話!
沖姬夢白頷首,寧止揶揄,「敢問舅舅,最近的個人生活可還安好?汪小姐她……」
沒錯,他是寧止的親舅舅,蘭妃唯一的弟弟。姬夢白伸手撩了撩額前的劉海,扯唇,狹長的丹鳳眼一挑,「阿止,你倒是會揭我的爛瘡疤。」
寧止皮笑肉不笑,不忘贊他,「舅舅你也不錯。」
「呵,要麼說自家的產品好呢?怎麼看怎麼順眼,咱們爺倆一丘之貉,半斤八兩,誰也甭笑誰。」伸手拍了拍寧止的肩膀,姬夢白扭頭睨了眾人一眼。
兩相對視,眾人旋即單膝跪地,「末將見過小侯爺!」
「起了吧。」隨性,他旋即沖寧止使了個眼色,「走吧,去你的帳子。」
剛進帳,姬夢白的眉色立時皺起,仰頭靠在了太師椅上,聲音疲倦,「總算是活著趕來了,你要怎麼謝我?」
寧止將一杯茶遞了過去,答案沒心沒肺,「等你死了,再說不遲。」
姬夢白也不惱,只是一聲嘆息,「別以為我受傷了,你就能氣死我了。」
寧止看著他,心下震驚,但是姬夢白表面上完好無損,他忙不迭問道,「哪裡受傷了?」
「遭了滄瀾教的埋伏,我帶出來十個黑衣死士,被他們做死了七個,後來斷斷續續地失蹤了兩個,走失了一個。昨天晚上,我的肋骨也斷了好幾根。」
滄瀾教還是行動了!蹙眉,寧止擔憂道,「你先待在這裡,我去給你找御醫接骨。」
「不用,這點傷我還未放在眼裡,那幾根肋骨我已經自己接好了。」一臉的無所謂,姬夢白看向寧止的目光卻是擔憂,「倒是你,多災多難,怎會和滄瀾教扯上關係?」
「因……」還未來得及說完話,但見帳簾一動,雲七夜進了帳子。
「二哥說你找我,什麼事?」
姬夢白循聲望去,待看到雲七夜,他的眼瞳猛的一縮,旋即起身將寧止拉扯到了身後。與此同時,男子的左臂迅速抬成弧,右手的五手微曲成捏拿狀!
左臂為弓,無形的光箭立時聚在了他的右手,一觸即發!
——滄瀾妖孽!
雲七夜愕然,瞪大了眼睛看著姬夢白手裡的無形光箭,那可是專門對付滄瀾教眾的法門!就算在百米之外,她也不一定能逃得開此擊,何況如此近的距離?
死不葬身!
將光箭正對著雲七夜,姬夢白握捏著光箭的五指緊繃,眼神專註。滄瀾妖人,我那慘死的十名暗護,此仇何報?
那一瞬,男子血液里的殺氣再也止不住,光箭嗡鳴!
只消一箭,必死無疑!
這男人,是誰?
近距離對視,雲七夜反倒有些欽佩姬夢白的氣勢,但見男子側身挽弓,拿捏於五指間的光箭熠熠生輝,好似暗夜裡的星辰,盈亮無雙。
然而最叫她震撼的,是姬夢白那雙毫無雜念的眼,他好似將一切的情緒都凝在了那支光箭上,那樣的專註,竟是有種難以言狀的神聖。好似滄海桑田中,他只等著光箭離弦的剎那!
怕了吧?
扯唇,姬夢白指間的光箭發出陣陣嗡鳴,襯得男子聲音低沉,「小東西,你真是不幸,碰見誰不好,偏生碰見我了。從你進帳,我法眼一看,鼻子一聞,就知道你是人是妖。你說你小小年紀,做什麼不好,偏要做這滄瀾妖孽,禍害蒼生。」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雲七夜看向姬夢白的眸光漸進複雜,神魔庇佑之下,這世上能擊破滄瀾術法的人事幾乎少到不存在。在這為數不多的法門中,無形光箭便是一種,可惜當年師父只是三言兩語的帶了過去,並未詳解應對之策。
可這男人,到底是誰?
能在短時間內識出她的身份,而且善使光箭,她竟未曾聽過如此的人物,倒是有些叫她驚訝了。這男人的修為,幾乎能和師父並駕齊驅了,一較高下吧?
被那支光箭直對心臟,她不敢妄動,索性站在原地,「前輩好眼力,敢問您要如何處置我這妖孽?」
「殺。」
風淡雲輕,姬夢白的左臂微移,轉而將光箭對到了女子的左眼,「男左女右,你小子的妖氣這麼重,一定已經練到血瞳的地步了吧?如此,我更是留你不得,非得破了你的功力不可!今日,我當自己為民除害,你當自己為教捐軀,咱們兩不相欠!」
破了你?
終是明白了姬夢白的意思,寧止瞪眼,居然敢動他的女人!二話不說,他猛的一掌朝姬夢白揮去,力道之大,風聲乍起!
姬夢白聞聲扭頭,迎面便是寧止的拳掌!一驚,姬夢白慌得向後躲閃,他只顧著提防雲七夜,何曾想寧止竟會對他下手!心下一亂,他以意念凝成的光箭立時散形,惟留下一片朦朧的雪霧,甚是虛幻。
眼見如此,姬夢白立時惱了,「寧止,你發哪門子的羊癲瘋!」
眼看光箭散去,寧止旋即鬆了一口氣,解釋道,「舅舅,她不是外人。」
怒極,姬夢白大喝,「若他不是外人,難不成還是內人?我可告訴你,他是滄瀾妖孽!」
「我自是相信你的判斷,她是滄瀾教眾沒錯……」
算你識相!此等滄瀾妖孽萬萬留不得,遲早是要禍害人間的!扭頭望向雲七夜,姬夢白再次凝聚光箭,不提寧止接下來的話,激得他腦子一沉,良久怔愣。
「不過她確實是內人,而且還是我的。」
一愣,姬夢白再次凝起的光箭散去,內人?恍惚間有些明白了,他看著男裝的女子,眸光複雜。
雲七夜?
只覺姬夢白的目光難測,雲七夜扭頭看向寧止,詢問,「這位是?」
「小侯爺姬夢白,我和你的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