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偷窺

  「我們一照面,都傻眼了。不過,我很快反應了過來。就那一眼,我已經確定,這個男人,已經在我心裡死了。」


  雲七夜道,「何以見得?」


  姚九娘輕輕地吐了口氣,「因為,在我的記憶里。他本來渾身都是光。可在我們多年後相遇的那一瞬,他身上的光突然就暗了。他的模樣真是普通,小眼睛塌鼻樑,普通得好像一粒塵埃。我很努力地回想他全身是光的樣子,可怎麼也想不起來。知道為什麼嗎?」


  雲七夜搖頭。


  姚九娘笑了,卻是苦笑,「因為那一刻我才發現,那是以前見他的時候,我眼裡有光。他暗了,是因為我眼裡沒有那道光了,我已經不愛他了。那一天,我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悲傷的姚九娘,她狀似輕鬆,卻很沉重。


  看著她眉宇間的痛楚,雲七夜不由跟著蹙眉,愧疚道,「不想惹得姑娘你想起傷心事來,我們還是不要說這個了。」


  姚九娘搖頭,淡淡道,「公子,記住,能被搶走的愛人,便不是愛人。所以,我也就不傷心了。我愛他,他便是珍貴唯一。若我不再愛他,他連個屁都不是。我犯不著去珍貴一個不愛我的人,作踐自己,得來的只有痛苦。」


  雲七夜點頭,心下稱是。


  姚九娘坐在了榻上,轉而又是懶洋洋,「我今年二十多歲了,算算也是個老女人了。都這麼大歲數了,沒個爺們誰不著急?女人得不到異性的愛,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那些姐妹也勸過我,也有好些恩客想要為我贖身。可我不想就這麼嫁出去,嫁出去,那便是妾。愛情的路上,我可不待見三人行,這麼窄的路,指不定把我擠死。」


  雲七夜贊成極了。


  難得找個志同道合的人談天說地,姚九娘看著認真聽她說話的雲七夜,面上的哀愁掩去,不由綻出了一抹笑,宛若一朵燦爛的玫瑰。她不知道,她那一日的認真解答,給予了雲七夜何等的勇氣和力量。


  「都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普天之下,男也好,女也罷,誰願意和別人共享自己的愛人?公子你愁惱那第三個人,我自是也不樂意和旁的女人共侍一夫,想想都膈應!愛情這東西,本就是自私的。你看,這個」戀「,可是個很強悍的字呢,它的上半部取自」變態「的」變「,下半部取自」變態「的」態「。反正,變態無常,甭提多傷心勞神了。」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雲七夜扯唇,不由低聲笑了。


  姚九娘繼續道,「我的一個姐妹就吃了這戀的苦,那男人對她百般依順,好得沒話說。所以她也死心眼地愛上了那男人,嫁給他的時候還是以正妻的身份,本以為好日子來了。可誰知沒過多久,那男人居然又娶了一個貌美的小妾。你是不知道,那小妾是如何欺辱我家姐妹的,險些將她害死不說,還挑撥她和那男人的關係。最可惡的就是那坐視不管的男人,混賬極了!幸而最後我家姐妹率先覺悟,直接問那男人要了修書,跳出了苦海。」


  聽著,雲七夜不由蹙眉,有的地方倒是像極了她和寧止,她小心問道,「那……後來呢?」


  姚九娘解氣地拍了拍桌子,「後來那男人可是倒血霉了!生意虧空不說,而且還意外墜馬,直接摔斷了一條腿,成了廢人一個!那小妾也爭氣,知道他廢了后,當下拿著他所剩不多的家當,跑了個無影無蹤!呵,總算是老天有眼,惡有惡報!也不想想負心漢可不是好當的,想想陳世美,想想狗頭鍘!」


  雲七夜道,「話雖如此,可那也是巧合,萬一那男人和小妾依舊耀武揚威呢?」


  姚九娘嗤之以鼻,「若真是被男人和賤人欺辱了,也莫要損了自己最後的人格。哭,那是沒出息的表現。鬧,那是蠢女人的做法。上吊,白痴才會那樣干。講道理,哈,你以為對方聽得進去?倒是顯得自己傻子不如!」


  雲七夜不明白了,「那該怎麼辦?」


  姚九娘攤手,「人嘛,只有一輩子,為什麼我們要花時間浪費在不快樂和慘烈上?卻不肯多用一點時間去讓自己的現在和未來更快樂呢?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給自己留下了什麼遺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該愛的時候就去愛,不該愛的時候那就放手,無謂壓抑自己。要麼愛,要麼離開。若真到了那不可挽回的地步,與其看那對狗男女逍遙自在,時不時過來欺辱你,不若一封修書,離開苦海,自個逍遙去!」


  雲七夜不由又問,「若是那男人是真心的呢?只不過……他不小心被旁的女子迷惑了。」


  姚九娘翻白眼,「若他真是愛我,那斷斷不該叫我受委屈,更不應該叫旁的女人欺負我。他一定會和我統一戰線,自是相信我的說辭。如此,那些沒毛的土雞,飛上去也得摔死她們,掉胳膊斷腿兒!哼,不就是裝可憐楚楚,挑撥離間,裝流產沒孩子?再高級點的,誣告你和旁人通姦。沒什麼好稀奇的!要擱著我,先下手為強,最好打的連她娘都不認識她!而且,我還要拽著我的男人,叫他在旁邊給我吶喊助威!」


  夠狠,也夠損!


  不過,雲七夜喜歡!「可是,若是你的愛人,他還不知道你愛他?那要如何?……」


  姚九娘嘆氣,恨鐵不成鋼地捏了捏雲七夜的鼻子,「一個人的好,就像女人懷孕,時間久了才能看出來。若你認定了那人,那已經說明了他對你很重要,簡直就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寶物了。那你還磨嘰個什麼味兒?都有第三個人出來了,還沒點危機意識怎麼行?你的愛人只此一人,得趕緊表白才是呀!」


  愕然,雲七夜不確定,「……表白?」


  看出她的猶豫,姚九娘淺笑,知道雲七夜是第一次愛人,自是有些畏縮,可也不能如此下去,她胸有成竹道,「好歹我也是個過來人,見慣了愛恨,表白這種事情絕對不能錯過!可別說我沒勸過你,若是你再這麼畏手畏腳,曖昧不清……哎,指不定你的那位,遲早被那主動的第三個人搶了去!到時候,你就等著哭吧!與其如此,不若趁著現在,近水樓台,趕緊將對方佔為己有!用你的行動告訴所有虎視眈眈的人,這個人是專屬於你的!誰也不準覬覦,就算覬覦,也沒那機會!」


  雲七夜心頭一震,她看著姚九娘,一直蹙著的眉頭漸進鬆開,直至舒展。


  是了,寧止,是她的!

  最起碼現在,她不能妥協,也不會放手!


  等到她回營,幾近辰時,比她預想的時間足足晚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寧止有沒有發現她再次出營。不過只消想起姚紅紅的話,她立時覺得不虛此行,甚至值得她為此再晚些時辰。


  蔚藍的蒼穹,朝陽早已升到了半空,天地間儘是暖意。樹蔭下,她騎馬路過操練場,不由放緩了行進的速度。


  望不見邊際的操練場,數不勝數的將士,各個熱血澎湃,鎧甲加身,握在掌間的劍戟兀自折射出金屬特有的寒光。觸目所及,一舉一動,精悍整齊,叫人嘆為觀止。震天撼地之態,無論挑出哪一個來,皆是驍勇的熱血兒郎,精忠不二!

  她騎馬離去,不禁扯唇淺笑了起來。看著那些將士,她方才一瞬想到了一個詞。


  ——希望。


  如寧止說的那樣,往後的日子是苦是甜,誰也不知。只要活著,就會碰到最糟糕的日子,當然也會有最好的時侯。倘若心裡有甜的希望,無論再苦,總也能撐到最後……


  ——只是那時候,她尚還不知。希望,是最漫長的絕望。


  她終於回到帳里,生怕驚醒寧止,當即屏息,踩著輕淺的步子朝內間而去。然,入眼的床榻,只有摺疊好的被褥,寧止早已不知何時起身,不見了蹤影。


  她眉頭微蹙,一時有些納悶,這幾日寧止的身子不是很好,嗜睡得很,按理是不會這麼早起床的。如此,他去哪裡了?

  來不及多想,她快速換了一件輕便些的月藍錦袍,出帳向寧止的帳子而去。快到之時,迎面便碰見了笑容燦爛的王副將。


  王副將走到近旁,笑著拍了拍雲七夜的肩膀,數萬將兵,誰不知他家七弟和殿下關係親密,簡直就是形影不離,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了。


  他沖著雲七夜親切道,「七弟,早啊!是去找殿下么?」


  看著笑容燦爛的男人,雲七夜點頭,淺笑著應了一聲,「是。」


  「得,那你不用去了!」說著,王副將徑直攬過雲七夜的肩膀,掉轉了身子向反方向走去。


  被他拖著行走,雲七夜不明所以地蹙眉,「二哥,你作何?」


  王副將不停步,仍是帶著雲七夜前行,儼然一副夫子的口吻,諄諄教育,「老七,倆大老爺們的,你以後總不能老和咱家殿下黏在一起吧?一男一女,那才能一輩子黏在一起呢!你看啊,殿下可有瑜姑娘了,那便是一男一女,你……」


  雲七夜卻步不前,立時明白了王副將的意思,她笑了,「二哥這話,莫不是殿下現在正和瑜姑娘在一起?」


  「喲,變聰明了?」王副將伸手輕輕地彈了一下雲七夜的額頭,也笑了,「嘿,這小腦袋瓜子,一點就通,還蠻靈光的!沒錯,早些時候殿下巡查完演練,就和瑜姑娘去營北的林子里散步去了!」


  散步去了?


  雲七夜變成了淺笑,「呵,殿下和瑜姑娘在一起,自是不容他人打擾。既是如此,那我回去了。」語畢,她徑直向前走去,她得回去想想主意,不能就此算了!

  「誒誒,老七,你回去幹什麼嗎?」快步追上雲七夜,王副將徑直拉過女子的胳膊,拽著她朝右面的小道而去,「早一會吃飯的時候,我可沒見你小子的人影啊!你肯定是睡過頭了,還沒吃早飯吧?走,哥哥帶你這瘦小伙兒吃飯去!」


  雲七夜不想說話,任由王副將拉著她進了伙食房,裡面早已坐了好些剛指揮完用餐的將領。


  眼尖,王副將很快發現了不遠處的鄭遠,旋即拉著雲七夜和鄭遠拼到了一桌。


  「七弟,怎麼想起來這裡用飯了?」鄭遠咬著饅頭,聲音有些含糊,「平常不都是和殿下在帳子里吃么?」


  雲七夜接過王副將端過來的米菜,隨手拿過一雙筷子,「體驗生活。」


  鄭遠忍不住笑了一聲,又道,「那殿下呢?怎麼沒一塊來體驗生活?」


  王副將笑哈哈地搶答,「你這老小子,殿下當然是和瑜姑娘去體驗了唄!」


  鄭遠險些被噎住,瞪大眼睛,「啊?進展這麼快!」


  王副將吃菜嚼米,興緻高昂地揮了揮筷子,「這你就不懂了吧?什麼叫天造地設,郎才女貌?說得就是殿下和瑜姑娘嘛!嘿,指不定今年咱們營里雙喜臨門!一喜,幹掉辛烏軍!二喜,殿下迎娶瑜姑娘!」


  雲七夜扭頭睨了一眼王副將,哼哼,「若今年真有此雙喜,我定拜二哥你為師!到時候,我也不用當殿下的貼身大夫了,直接改行去算卦好了!一言定人姻緣未來,多厲害?」


  聞言,鄭遠立時笑出了聲。


  雲七夜冷不防吃了一口辣椒,立時辣出了一片淚花,連連哈氣!

  見狀,王副將忙不迭遞過去一杯水,「老七,你不能吃辣啊?」


  雲七夜忙不迭灌了幾口水,仍是覺得辣,呼氣道,「我不喜辣。」


  看著雲七夜哈氣的模樣,鄭遠忍不住低笑了一聲,「七弟,有沒有人說過,你有時候,很像個姑娘家?」


  雲七夜喝水的動作一滯,抬眼看向鄭遠,倒是奇了,營里神經最粗的男人,竟然能有如此深刻的悟性。


  一旁,王副將卻是大笑,「我呸,老七哪裡像姑娘家了?連走路都是那股子瀟洒飄逸!要我說,正八景的姑娘得是瑜姑娘那樣!那叫一個蓮步婀娜嘿,說話慢聲細語的。又溫柔又賢惠,還善解人意!」


  鄭遠又塞了一口饅頭,不以為意,「我是說七弟哈氣的模樣像姑娘家,挺可愛的,還不吃辣椒。至於瑜姑娘嘛,好是好,可惜不對胃口!她太完美,就沖我這性子,瑜姑娘可就是遙不可及咯!」


  王副將揮筷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瑜姑娘那樣的多好?你這個大老粗死心眼!要是我,我就娶那樣的,多體面?」


  是體面,可不知道娶回去了,有沒有命活?實在不想再談論寧止和若清瑜,雲七夜徑直將筷子放下,起身沖兩人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了,兩位哥哥慢用。」


  「回來!」王副將伸手將雲七夜拉回座位上,指了指她幾乎沒動的飯菜,「你小子身子骨都這麼嬌小了,還不好好吃飯?聽哥哥的話,把飯吃了,養膘!」


  雲七夜嘆氣,實在是吃不下去,「我不餓。」


  「那也別急著回去嘛!等我吃完了,我帶你們倆去個好地方,保管你們樂不思蜀!」說完,王副將埋頭速速吃飯,任由鄭遠追問什麼好地方,就是不說。


  很快,幾人出了伙食房,朝北邊走去。


  踏階而上,高達數十米的營北指揮台上,三人站在檯面的最邊緣,攀撫著護欄俯瞰而下,方圓幾百米的景物盡入眼中,頗有種睥睨群雄的感覺。


  不同一般人的感覺,這麼高的地方,雲七夜只覺有些暈厥,腿腳一瞬還有些發軟。強忍著不適,她背過身去靠在欄杆上,怎也不肯往下看。


  看了半晌,鄭遠驀地想起了王副將的話,不由問道,「老王,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哪裡好了?還樂不思蜀?」


  「你小子,怎麼就看不見好的地方呢?」王副將意味深長地笑著,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風景,但見幾十米開外的五角涼亭里,寧止和若清瑜面對面地坐在石桌前,正談笑自若地下著棋。


  雲七夜握拳,臉色已然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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