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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算計(二更)

  高飛躍道,「此去海上,我們需求兩件法器。而這兩件法器,需以龍氣壓制。九殿下貴為龍子,完全符合資格。」


  寧止哼笑一聲,看著高飛躍,「若我不答應呢?」


  「我也不瞞殿下,若您不答應,那我斷斷出不得海。就算我僥倖偷渡出海,沒有龍氣,我也帶不回那兩件法器,壓不住彼岸。」


  雲七夜和秦宜面面相覷,皆是看寧止,不知他會不會答應。


  寧止垂眸,沉默了半晌后道,「你需要多久才能集齊這兩件法器?」


  高飛躍據實已告,「如不出意外,兩到三個月。」


  那就是在冬日之前。寧止又道,「帶多少人?」


  「一艘能容納千人的巨型大船,初步估算,船員、武者、道士、術士、大夫,大概有五百餘人。」


  「你可有把握?」這是寧止最關心的問題。


  眼見寧止似乎有些鬆口了,高飛躍趁熱打鐵道,「自是有把握,才斗膽來見殿下。此行,高手眾多,高手排行榜前二十,這些年來,我已招募不少,就連天下第四的赫連雪,也已歸我麾下。只等著殿下一加入,我們便能乘船出海!」


  赫連雪?寧止挑眉,半晌后淡淡道,「何時出發?」


  高飛躍忙道,「我已籌備多年,若是殿下答應,後天便可!」


  「好。」淡淡一個字,寧止是允了。


  他居然會答應,雲七夜怔住。可為何呢?因為李少君嗎?


  不刻,待高家兄妹走後,寧止終於還是將「活蠱」那捲,遞給了雲七夜。


  雲七夜細細看過,終於瞭然,卻也震驚,她為滄瀾尊主,自然善於使蠱。只是寧止身上,她感知不到任何蠱蟲的存在。可若說他沒中蠱,但他發病的模樣,和活蠱的癥狀,幾乎不差分毫。這一點,委實讓她費解。


  她抬頭看寧止,心下卻也明白,寧止之所以答應高飛躍,便是想要博上一把,若是李少君的墓穴中,能有神葯秘方,自是最好不過了。


  可若是沒有……她不敢往下想。


  如她一樣,寧止也不敢。誠然,他的壽命已經不多,若是以往,他自是不懼生死,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想活。


  所以,一切有可能的辦法,他都不想錯過。


  看著他,雲七夜倏地開口,「殿下,我也同你一起去。」


  寧止抬頭看著她,突然扯唇,露出一個極是溫柔的微笑,「好。」


  七夜,在我所剩不多的生命里,縱使此行未知,我也不想與你分離……


  辛烏。


  亥時,夜色如墨潑下,數不清的角樓飛檐,章台高榭盡數融進了這片廣垠無邊的黑黢里,連綿成了夜的歸附。浩瀚的深宮樓台,檐下的走廊里,宮人燃起火摺子,利落地踩上板凳,踮腳將那些華麗的琉璃宮燈點燃,炫目至極。不刻,偌大的皇宮亮如白晝,流光溢彩。觸眼所及,樓宇恢宏,天地磅礴。


  龍椅上,一身明黃帝袍的男人正襟危坐,五十有餘的年紀,身材微微發胖,他緊繃著臉,豎起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已然被怒火灼紅,手裡死死地攥著陰若熏的密報。


  ——數日以來,苦滄瀾妖邪暗裡作祟,防不勝防。臣之麾下,十萬大軍突生異疾,嘔吐無力,日日卧於帳塌,醫者亦不知根源何故。此況,雖無性命之憂,長遠觀之,實則國難之險,危乎社稷。


  ——臣為少將,護兵不利,誠然該罰。思量權衡,唯恐蒼流挾此攻之,萬望陛下召軍回境,以避險難,保我辛烏河山,萬世之基。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天要亡他辛烏啊!

  崔正華面色沉肅地看著跟前的幾名文臣武將,「朕今日秘密傳召你們,便是因為此事暗裡牽涉到了邪魔滄瀾,容不得半點馬虎武斷。眾愛卿有何建議?」


  吏部的張侍郎率先道,「皇上,陰家世代為將,居功至偉,精忠我朝。放眼辛烏,陰少將的品行,恐怕連垂髫的小兒都知道,金銀美人,權勢良田,斷斷入不了他的眼。我也算是看他長大的,他自小便是聰慧機智,敢作敢當,率性至極。大些時候更是有大將之風,為我辛烏鞠躬盡瘁,心懷社稷。如此,他斷斷不會誑論妄言,胡扯出滄瀾神教為自己脫責。想來,我軍境況定是不好了。」


  立時有人附和,「是啊,而且傳言所說,滄瀾神教就位於北齊的高寒雪巔,那應該離向城不遠。數萬將兵的症疾發作的詭異迅猛,太醫院的人亦是束手無策。如此詭異,十有八九,是滄瀾神教所為。皇上,還是早做定奪的好。」


  崔正華扭頭看一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四十來歲年紀,卻早已兩鬢飛霜,瘦削而蠟黃的臉上皺紋密布,青筋暴露的雙手長滿了硬生生的繭皮。此人名喚馬元江,正是崔正華安排在陰若熏身旁的卧底。


  此刻,馬元江神色疲憊,表情憂慮。


  崔正華開口問他,「馬侍衛,可有什麼想說的?」


  馬元江心有餘悸,「皇上,幾位大人分析得透徹有理,同陰少將的思路幾乎差不了多少,只不過他的證據更為豐富些。您和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兩個多月前,我等曾隨陰少將夜探過蒼流軍營,也就是那晚,我們暗殺了徐清貴,然後發生了一件我畢生難忘的恐怖事情。」


  眼見他滿面惶恐,眾人不約而同的屏息,「什麼事情?」


  馬元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徐清貴被陰少將震出了心臟,可誰想,就這麼一個連心臟都蹦出來的死人,居然又和活人一樣地爬了起來!非但如此,他還拖著血肉殘破的身子,準確無誤地攻擊了陰少將,身手也很利落,而且好像還有自己的意識!若非親眼所見,我們也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的妖法邪術,居然可以操作死屍,簡直非人力所能為之!那場面,實在是可怖至極啊!」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幾名大臣面露驚悚,暗暗抽氣。見多識廣,吏部的周大人立時瞭然,帶著隱隱的恐懼探尋出口,「百鬼夜行,那豈不是……滄瀾教的千里馭屍?」


  馬元江點頭,恭謹道,「周大人和陰少將的想法如出一轍。突生如此變故,少將隔日便命人詳細調查了徐清貴,原本以為他會是滄瀾教的人,可仔細查訪后,他和滄瀾沒有任何關係。事出詭異,而且沒有任何線索可尋,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想現今我軍又突出了如此霍亂,前後一聯繫,倒是有些矛頭端倪了。陰少將和眾位將領商議了數日,懷疑滄瀾教有可能和蒼流朝廷達成了某些共識,乃至出手干擾我數萬大軍。」


  達成共識?眾人被這樣的猜測驚得不輕,幾名臣子的眉頭緊皺,若他們兩方真的達成了共識,那蒼流豈不是如虎添翼,如有神助了!如此,他們定會趁機反撲辛烏,無異於豺狼虎豹啊!到那時,數十萬的辛烏病軍,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欠奉,自保都是問題,還談何拿起武器殺敵?簡直就是杵在軍營里白白送死!


  同大臣們的想法一樣,崔正華皺眉,手掌無意識地握成了拳狀,手裡密報頃刻間便被他揉成了一團褶皺。從陰若熏帶兵伊始,再到其戰功赫赫,他在辛烏的威望,亦是越來越高。早些時候,為了防其功高蓋主,起了不臣之心,他在陰若熏身旁安插了不少探子,馬元江便是其中一名,亦是與陰若熏最貼近的。


  如此,馬元江的話他自是深信不疑,一系列的說辭足以肯定滄瀾神教作祟的說法,定是不會有錯!可是,滄瀾教……


  一聲嘆息溢出,崔正華以手撫額,無奈至極。派兵三十萬一舉攻入,本以為四個月的時間足以攻下一座小小的向城,而後揮師北下,步步蠶食!預想的甚好,可途中卻是狀況百出,事事不順!


  陰若熏嘛,倒也不負所望,他確實是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甚至還俘了蒼流的五皇子寧肖。立時便是軍心大振,三十萬大軍自認手握蒼流把柄,勝利在即!可誰想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引來了寧止不說,就連寧肖也死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是大振了蒼流的軍心,失了向城最後一役!

  遠不止如此倒霉,現而今辛烏的對手不單單是蒼流那麼簡單了,還有亦神亦鬼的滄瀾參與其中。如此詭異可怖的妖魔邪教,普天之下,有誰不懼?又有誰敢與之作對?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死路啊!

  思及此,他腦子裡倏地便是一陣嗡鳴,只覺頭暈目眩。他慌得靠在身後的椅上平緩,這才發現他手裡的密報已在不知不覺間被掌心的汗水濡濕,字跡暈開,漸進模糊成了一團,染了一手的黑墨,徒然旺盛了他滿腔的惱火。


  看出了皇上的惱恨,眾人立時閉了口,噤若寒蟬,生怕惹了皇上的不快,被當成靶子出鬱氣。不過一瞬的功夫,偌大的偏殿立時靜默了起來,只聞呼嘯的晚風吹過窗外的樹葉花枝,沙沙作響。


  許久,崔正華掃過垂首而立的眾人,略有些疲倦的聲音響起,「諸位皆是辛烏的棟樑,關於陰少將退兵的提議,作何看法?」


  此時明哲保身才是正理啊。眾人抬眼看著一臉疲倦的皇帝,紛紛在心裡揣測他真實的意思,退還是不退?退,丟人。不退,那可得死人啊。


  權衡利弊,左相也顧不得其他,率先開口,「不若就聽陰少將的提議,退了吧。如此耗下去,定是不堪設想,危及江山社稷,腹背受敵。」


  皇上向來很聽左相的意見,眼見左相如是說,眾人立時馬首是瞻,紛紛點頭稱是,「臣也贊成退,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三十萬將士的身家性命,咱們也得退。爭取將死傷降到最低點,萬萬不能叫蒼流佔了便宜!」


  「趙大人所言極是,老臣也主退。不說蒼流如何,但說惹了那妖魔滄瀾,便是冒險之舉,得不償失。萬一那些妖人懷恨在心,毒害了將士不說,還要繼續毒害我辛烏臣民,那可如何是好啊?」


  ……


  句句入耳,頭頭是道,皆是贊成退兵。崔正華閉眼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吐了一口鬱氣,不是滋味極了。登基數十年,他一直沒有什麼大的建樹,早已是焦躁不堪。與蒼流的戰爭,斷斷續續,也有數年之久,本以為可以藉此踏平他萬里江山,擴充辛烏的版圖,叫後世知曉他的厲害。可誰知,到頭來卻落了個如此狼狽不堪的下場。


  何其的不甘心!可是,卻也沒辦法不退。許久,他略有些吃力地睜眼,緩緩道,「既是如此,那便……退吧。朕今晚便草擬詔書,明日早朝時宣告天下,命陰少將軍撤軍。」


  立時,眾大臣齊齊下跪,高呼,「皇上英明,社稷之幸!」


  這八個字,在此時真是諷刺極了。崔正華自嘲萬千,揮手示意眾人散去,而後起身出殿,乘著早已侯了多時的轎輦回了寢宮。儘管已是身心俱疲,可也不能上床歇息。他坐在書桌前,將一干宮人揮退,徒留張公公在旁研磨。


  他看著空白的黃綢詔書,以手撐頭,只覺得腦子裡沉甸甸的,混沌的什麼也寫不出來。他大力地揉捏了半晌眉心,不情願地伸手觸向那一排筆架。咫尺,他徘徊,良久后終是狠心抽出一支筆,浸上濃墨,提筆便寫,有濃郁的墨香撲面。


  反覆斟酌理由,推敲用詞,他用了很久的時間才勉強將這封詔書寫完,只覺胸口憋漲。待到明日,一旦這詔書宣讀,天下人將要如何看他,如何想他?定是諷刺聲聲,看盡笑話吧!


  罷了,眼不見為凈,快刀斬亂麻!他不耐煩地將詔書收起,沖張公公揮手,「沒你什麼事了,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張公公應聲,旋即朝門口而去。


  身後,崔正華的視線無意識地隨著他挪動,眼尾掃過門旁的窗戶,透過那薄如蟬翼的窗紙,隱約可以望見廊道里那盞盞宮燈,以及那些倒映在窗紙上斑駁樹影,好似綉在了窗紙上。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視線微移,驀地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偏角的那扇如意窗,但見窗外,赫然站著一抹人影,就那麼直直地正對著他,詭異極了!

  他驚得不輕,連忙起身,指著人影大喊,「是誰如此大膽,還不快快給朕現身!」


  還未出門的張公公扭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崔正華,然後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那扇窗戶,毫無異樣,「皇上,您怎麼了?」


  「窗戶外面有人!」崔正華指著那扇窗,扭頭沖張公公大喊,可當他再次回頭之際,不過一瞬,哪裡還有什麼人影,只有樹葉的倒影罷了。他愕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莫不是自己杯弓蛇影,看花眼了?


  「皇上,那裡真的沒人。」張公公肯定地回了一聲,不忘給崔正華找台階下,「您這幾日為了前線一事日夜操勞,把樹影錯看成人影也屬正常。皇上,您龍體安康,才是百姓之福啊。時候不早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吧,莫要累壞了才是。」


  是了,也許就是因為太累了,他才看花了眼。崔正華對張公公的解釋很是滿意,不由鬆了一口氣,也覺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是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皇上,奴才告退。」門口,張公公恭謹地說著,旋即開門而出。


  待他走後,崔正華抬腳朝內室而去,長長的廊道里,他挨著偏廳的窗戶緩步走過。不知怎的,他心下突然生出一股怪異之感,不由皺起了眉。他不自覺地側頭望向窗外,不期然又看見了那抹去而復返的人影,就那麼定定地站在窗外,一動也不動。


  他駭然,立時駭得瞪大了眼睛,大聲叫道,「來人!來人!護……」


  飄渺若煙的夜色里,盞盞宮燈甚是華麗,七彩流光。隔著一層幾近透明的窗紙,那人靜靜地看著崔正華,面上沒有一絲驚慌,甚至悠閑極了。


  「護……駕……」不知怎的,崔正華只覺自己的喉嚨哽得厲害,命人護駕的喊聲漸進湮在了嘴裡,啞巴了似的!


  兩相對視,他忍著不安仔細看向那人。那一刻,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瞳孔漸進縮成了芒狀,大張的嘴怎也閉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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