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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蠱惑(二更)

  連綿萬里的雪山之巔,一年當中,幾乎每日都在下雪。那越下越大的雪,無聲無息地從蒼穹降落,鋪天蓋地而來。視野所及之處已然是白雪皚皚,蒼茫一片。


  最為奇妙的是,這樣的大雪天,太陽仍是高懸在天際。可即便如此,落地的雪花也不曾有半點消融的跡象,反而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璀璨的晶瑩。


  大雪中,那座這世上最浩瀚奢華的宮殿,彷彿披上了一件狐裘羽衣,愈顯遠離世俗的神聖威嚴。


  上有神。


  下有魔。


  萬里滄瀾,四大神獸分別鎮守著聖教四方,將其牢牢包裹在神的羽翼下,庇佑萬代。


  地下百米之處,是滄瀾教的地宮,其瑰麗奢華程度,亦是世間少有。奇妙的地宮,即便身處地下,仍有光線投射進來。從南向北,陽光漸進湮沒,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那股從地面滲出的陰寒之氣。地宮最北面,是滄瀾教的禁地——聖湖,歷來只有教主和心腹可以進入。


  這裡,藏著魔。


  碧色的聖湖,有血色的光從湖底透了上來,詭異至極。那道光源的本體,是數以萬計的彼岸花。它們艷若鮮血,花瓣反卷如龍爪,那樣的姿態,好似一雙雙向天乞求的手掌,深深地紮根在湖底,隨著湖水搖曳,像是一個瑰麗至極的夢。從湖面望去,它們更像是一條用鮮血鋪成的地毯,連接了人世通往黃泉的幽冥之路。


  湖底的彼岸,是滄瀾的教花,除了歷代教主和心腹外,極少有人見過。它開在暗夜和晨曦的交匯處,身上聚集了這天底下最至陰至寒的怨氣,延伸攀援著的枝蔓,抓扯著一道道黃色的長方形咒符,那是歷代滄瀾教主親筆所寫的咒符,用來封印魔的力量。


  而魔,沉睡在彼岸花下的空間里。那裡是深不見底的黃泉幽冥,沒有一絲的光線。那是一種徹底而絕望的黑暗,宛若盤古天地開闢之前的混沌。魔就在這片黑暗中,滋養著自己罪惡的溫床,呼喚出人內心最深處的慾念。


  黑暗中,一具具石棺齊齊排列,裡面長眠著滄瀾歷代的教主。無數的惡靈漂游其間,發出凄厲的吼叫,很快就將石棺內的屍體撕扯成碎塊,而後迅速吐吃入腹。


  可是過不了多久,那些破損的屍體又會奇迹般地癒合,長出新的血肉,恢複本體的完整。


  而後,惡靈再次出動……


  周而復始,永世不竭。


  這是滄瀾教主的宿命,他們和魔玩著一場生死的遊戲,長生不老,絕世武功……這樣的誘惑,無人可擋,即便代價是如此的沉痛——千年之後,墮入聖湖之底,永生不得超生,日日受惡靈啃咬之苦。


  一代又一代的教主趨之若鶩,前仆後繼地匍匐於魔的腳下,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心底最深處的慾念。


  絕情絕義,殺妻屠子,逆轉生死,霍亂天下……永生而強大的魔,出自人的內心。他們以自身的血肉為餌,將幽冥深處最陰毒的怨靈植入體內,用生命和魔交換契約,喚醒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湖邊,滄瀾千花一身雪狐裘袍,他長久地凝視著那些妖冶的花兒,駭人的幽冥,神色平靜。


  站在一旁,鳳起靜默。昨日,滄瀾千花突然派人召他回滄瀾,一早到達,方踏進聖教,滄瀾千花便帶他下了地宮的禁地。


  第一次進入聖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他心頭的震蕩久久難以平復,這裡的一切早已越越了人所能想象的範圍。


  他靜默地看著,眼裡儘是彼岸花的妖紅,只不過他也只能望見這些彼岸花而已,那些深埋在花下的骯髒可怖,除了教主,誰也望不見。


  長久地看著,兩人沉默,皆是不語。


  鳳起眼角餘光掃過高深莫測的男人,輕輕抿唇,他不知道滄瀾千花到底何意,心下漸進有股不安升起,卻也不便多問。


  「起兒。」


  許久后,滄瀾千花驀地開口,低聲喚著鳳起的名字,他扭頭看著鳳起,又指了指湖底的花兒,「你可知這些花兒叫什麼名字?」


  鳳起搖頭,據實以答,「弟子不知,行走四國多年,也不曾見過這種花。」


  「如此高貴有靈性的花,豈是那骯髒的俗世所能有的?」滄瀾千花嗤之以鼻,轉回頭去,看著湖底的妖紅,道,「這花名為彼岸,專開在這至陰至寒的幽冥忘川。花開的時候,沒有葉。葉長的時候,沒有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兩相不見。所以它的花語,也是悲傷得緊。」


  說著,男人眼裡一瞬的蒼茫,沒了焦距。靜默了半晌,他開口又道,「當年,本尊的師父第一次帶我來這裡,我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小東西,可師父說它是不祥之物,陰氣太重,專與死靈腐肉為伍,只能活在黑暗中。花語也不如別的花那般討喜。它的花語是,不能觸及的心和愛,永世不竭的凄寂。」


  鳳起微微怔愣,他垂眸看著湖底的彼岸花,不由惋惜道,「這樣美麗的花只能開在彼岸,最後葬在湖底的泥土裡,確實有些凄寂。」


  聞言,滄瀾千花驀地發出一聲低低的笑,他負手望著湖底,聲音淡淡,不疾不徐道,「確實凄寂。最為凄寂的是,本尊的生命花,便是此花。」


  鳳起愣然,他轉頭一瞬不瞬地看著滄瀾千花,但見他的面上並無悲痛傷心之感,倒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般,娓娓道來。


  「其實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花。從出生伊始,每個人都是一塊孤零零的土地,命運將他們的花種深埋在地底,等著它們慢慢長大,開枝散葉。但是這個過程,他只能一個人經歷,因為不相同的花,習性不同,不能生長在一起。每一個人的花,都在自己的土地上,默默地開放,默默地死去。可若是幸運,他會在某個時刻,遇到和自己一樣的花,然後一起活到花葉凋零。」


  「不過對於有些人而言,他有畢生無法擺脫的詛咒。不止他的一生悲慘坎坷,就連他身邊的人,都會遭遇不幸。終其一生,他只能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若是他強行逆轉宿命,那麼但凡他去過的地方,血流成河。他永遠得不到他想要的,哪怕是生在湖裡,也喝不到一滴水,哪怕有愛著的人,也只能一個人孤獨至死。」


  這些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鳳起聽得仔細,這些話一字一句打在他的心上,他一瞬間竟有些失措,有股壓抑憋漲的氣氛瀰漫他的周遭,令他不由加重了吞吐的氣息,只能僵硬著身子看著滄瀾千花的背影。


  背對著鳳起,滄瀾千花很快感知到他的波動,旋即扯唇一笑,詭異妖冶。


  男人額間的紅寶石散著血色的光芒,他轉頭,深不見底的眼睛牢牢攥住了鳳起略有些驚惶的眸。他看著鳳起,聲音不似方才的清淡,轉而帶著隱隱的詭異,低啞暗沉道,「而起兒你,你的生命花是向日葵。」


  向日葵?鳳起面具下的墨眸不解,他看著男人,低聲問道,「敢問教主此花何意?」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是隱藏在心底,遙不可及的愛。」


  早已洞悉了什麼,滄瀾千花的眼裡,一瞬竟是溢滿了悲憫,他拍了拍鳳起的肩膀,低聲嘆息,「起兒,敵事的結尾,盛開在陽光下的葵,濺滿了鮮血。」


  鳳起訝然。


  滄瀾千花又道,「而此刻,這朵葵也是不幸福的呢。它一直躲在暗處,一個人看日出,一個人看日落,一個人走路,一個人自言自語,一個人哭泣,痛苦地看著它的太陽。它一定很傷心,很自責,因為它一直都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屬於它的太陽,被別的雲朵收藏。」


  ——師父,每次,我都來遲。每次……


  咫尺,滄瀾千花的聲音和面上的悲憫,如洶湧的潮水,不容拒絕地衝進了鳳起的耳和眼,然後從又從耳到腦,到周身,最後衝到了那個叫心的地方。


  那般衝擊的力道,他的心臟被重重地拍打,疼到忍不住戰慄。有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一瞬,時間彷彿靜止了,只看見滄瀾千花帶著悲憫的眼。


  鳳起久久不語,一動也不動,只有冷汗涔涔而下。先知如滄瀾千花,如此的預言,他深深地相信。


  他握拳,重重地吐出一口鬱氣,滄瀾千花的話已經擊中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隱疾。


  葵,太陽,雲朵。


  可他談何知曉,還有一道足以摧毀一切的颶風,在黑暗裡蠢蠢欲動,想要將雲朵吹到四分五裂,想要將脆弱的葵活活肢解,而後一個人擁有那樣溫暖明亮的暖陽。


  只消如此,颶風再也不用躲回黑暗裡,它可以在陽光下,不必獨自承擔千年的凄寂,肆無忌憚地享受餘生。


  ——滄瀾千花。


  男人轉身,緩步朝鳳起走來,一字一頓,像是催眠,像是蠱惑,他準確地抓住了鳳起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隱疾,慢慢揪扯,直至鳳起的防線全然崩潰。


  而後,一舉攻入!

  「起兒,你可曾有夢想?」


  鳳起抿唇,沉默良久,從喉間艱澀地迸出聲音,「……有。」


  滄瀾千花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既是有,那就證明你還沒有實現這個夢想。起兒,若是夢想無法實現,那種長久的等待和期盼,可是痛苦的呢。你,願意如此么?」


  他自然不願意!


  鳳起的額上漸進溢滿了汗水,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滄瀾千花已然將他帶入了另一片世界,讓他慢慢墮入,慢慢墮入……


  七歲到如今,長達數十年的光陰,沉默固執的愛戀,這朵葵累了。可是,卻也不想放棄,沒有那輪暖陽,它會枯萎而死。


  既然如此,為何不去爭取呢?


  那朵雲,也不見得喜歡那抹暖陽。而那抹暖陽,斷斷也不會喜歡上那朵雲。


  何況,那朵雲的壽命何其短暫。


  如此,這朵葵是不是,可以……去爭取?


  滄瀾千花俯身靠近了鳳起的耳畔,「起兒,想要實現夢想,只有自己去爭取。靠別人,靠妄想,靠等待,呵,愚不可及。就算那夢想遙不可及,也有人會幫助你,當神已無能為力,何不去相信魔呢?你知道未來有多長?那可是看不到盡頭的,若是葵沒有了太陽的照耀,縱使天地之大,也無你生存的立錐之地啊。」


  這樣的話,像是有魔力般,直直穿過了鳳起的肉體,進了他的血肉,入了他的骨,在他腦海里來回碰撞,止不住的慾念撲面而來,險些將他淹沒。


  他只覺得有些窒息,忙不迭貪婪地呼吸著薄涼的空氣,眼瞳縮成了芒狀。


  許久后,他緊握的拳漸進鬆開,釋然,「教主,您想要弟子做什麼?」


  這樣的話,這樣的欲,一旦開始,便永無結束之日。葵對太陽一生的守望,固執的期盼和愛戀,長年累月的積累,那些是不為人知的,密密麻麻的複雜。到了最後,全都刻在了花的枝葉上,固化成了永遠仰望的姿態。


  漫天的雪花紛沓至來,萬里的白芒,那抹墨色的身影顯眼極了。


  鳳起踏著滿地的雪,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他垂眸看著自己的左手心,那裡刻著一輪金黃色的太陽,佔據了半隻手掌。


  從他答應男人的那一刻開始,這輪太陽便生了出來,深入骨血,直至死亡來臨,也無法消磨它存在的印痕。


  他輕輕撫摸著那輪暖陽,似在觸著宿命的痕迹,不由一聲喟嘆。


  「師父,這一次,我不會再遲了。」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萬里雪域,他抬眼,手掌閉合。面具下,那雙墨色的瞳里,閃爍著堅執的光芒。


  「起兒,生離死別,失去所愛,哪一個都殘酷。這些東西,就像是花兒,一旦枯委,再也無法復活綻開。愛情,生命,留在自己的身邊,才是最安心的。」


  「去吧,去看看那妖紅遍地,百鬼夜行,神劍辟邪,幻蠱攝魂。正與邪,情與愛,生與死,那朵葵,說不定可以改變自己的命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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