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耍猴(二更)
眼前,寧止穿著辛烏兵服,神色淡然,「五皇兄。」
真的是寧止,他不是在做夢!
從未覺得寧止的臉這麼和藹可親過,寧肖眼眶一濕,慌得坐起身來,抓著寧止的手激動道,「九皇弟,我總算等到你們了!你是來救我的吧?我就知道,父皇不會忘記我的!快!快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指了指不大的營帳,「本皇子受夠了,你是不知道,陰若熏那混蛋,三餐居然給我吃窩頭、喝涼水!這就算了,最噁心的是,拉屎撒尿都在一個馬桶里,還讓我睡在稻草堆上!九皇弟,我過得好苦,簡直豬狗不如啊!」
豬和狗可沒他過得好,有水有飯,還有稻草睡。看著喋喋不休的寧肖,寧止一言不發。
「好了,不說了,九皇弟,快救我出去吧!」寧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覺得有些頭暈,這幾天,他吃的都是窩頭涼水,連個葷腥都沒有,他哪裡來的營養。好在寧止來了,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回乾陽去!
等回了乾陽,他要吃烤鴨,吃紅燒肉,吃白饅頭!
不不不,得先好好洗個澡!他都好幾天沒洗澡了,吃喝拉撒全在營帳里,他身上都是味兒,餿的厲害,頭髮都黏在一塊兒了,身上還染上了虱子,渾身又癢又臟,真是噁心得不行!
「九皇弟,你不是最會打仗了嗎?你可得替我報仇!把陰若熏的腦袋提來見我,我要當球踢!還有那兩個辛烏小兵兒,吃了熊心豹子膽,天天虐待我,好像叫王大牛和張揚,你也給我抓回來,讓他們吃豬屎,喝狗尿!我整不死他們!對了,還有一個叫張太陽的,他也欺負過我,你……」
「五皇兄,我不是來救你的。」寧止終於將寧肖的話打斷,不疾不徐地從懷裡取出一卷聖旨,「父皇要我來,是給你傳聖旨的。」
不是來救他的?這是什麼意思?寧肖不明所以地看著寧止,惱了,「都這個時候了,還傳什麼聖旨?他要給我什麼聖旨!」
寧止望著寧肖因激動而顫抖的身子,記憶里,這位五皇兄一直都是風光無限,耀武揚威的。就連多年前,他將他推下湖水,想要淹死他的時候,都是一臉的趾高氣揚,神采奕奕。
再看現在,又是另一番模樣。幾日前,五皇兄的臉頰還是胖著的,現在已經凹了進去,蠟黃蠟黃,眼下兩塊大大的黑眼圈,整個人的狀態如驚弓之鳥,惴惴不安。
沒有回應寧肖的疑問,寧止只是道,「五皇兄,你想不想出去?」
「廢話……當,當然……」
看著寧止,寧肖的心下徒然生出了一股悚然,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忙不迭換了表情,乞求地看著寧止,生怕他會將他丟在辛烏軍營。以寧止那性子,他絕對幹得出來!
而且,他同寧止一樣,沒有忘記。這十多年來,他不知欺負過多少次寧止。明裡暗裡,樂此不疲。那過程,他以前還很享受地回憶。而現在,他想也不敢想。
同樣的,他以前還慶幸父皇不知道他暗害過寧止。而現在,他惱火就是因為父皇的不知道,居然派了寧止來救他。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了!
寧肖惴惴不安地看著寧止,思緒萬千,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既是父皇委派的,縱使寧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不遵,他定會救他出去的!
可寧止剛才那話又是什麼意思?父皇又傳了什麼聖旨?
他眼珠子一轉,討好道,「好弟弟,咱們先不管什麼聖旨不聖旨了,你先把我救出去吧!要是辛烏的士兵突然回來了就難辦了,那還得連累你啊,你說是不是?趁現在沒人,你趕緊把我救出去吧!有什麼事,咱們出去再說,好不好?」
寧止笑了,「皇兄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他就說嘛!
寧肖面上一喜,一顆不安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下一刻,他又聽寧止說,「皇兄,你小時候最是關照愛護我。這天大的兄弟情義,我沒齒難忘。你說,我怎能不救你呢?」
聞言,寧肖剛放下去的心,剎那一抽。他驚惶失措看著寧止,愣了半天,忙不迭道,「九皇弟,以前……是,是我錯了,我那時候不懂事!你看看,那時候咱們都還是小孩子,我不懂事,做事沒有分寸!得罪你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了,好不好?我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咱們冰釋前嫌好不好?」
小孩子?難道僅僅是小孩子的時候,才欺負他嗎?這些年來,他害他的次數還少嗎?
寧止戲謔,冷然開口,「那你的母后呢,那麼大的一個人,是怎生『呵護體貼』我母妃的?」
聞言,寧肖的臉色霎時刷白,轉過頭不敢看寧止。私下裡,他是知道的,母後用藏霜毒死了寧止的母妃。可,寧止應該不知道吧?他所謂的「呵護體貼」,應該說的是平日里,母后的刁難吧?
要是讓寧止知道,他母妃的死因……
他不禁嚇得一個哆嗦,只此一個理由,他就活不下去了!
他壓低了聲音,「九弟,千錯萬錯,那都是我母后的錯,是上一輩人的事了!咱們倆還年輕,未來還是很好的。罪不及子女,我算是無辜的。我求求你,你救我這一次!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好不好?」
寧止道,「怎麼個報答法?」
見他有所心動,寧肖忙道:「金銀財寶,美人良田,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毫無新意。寧止搖頭,失望道,「這些東西,還是留給五皇兄你自己享用吧。」
這不是屁話嗎!他關在這裡出不去,怎麼個享用!
寧肖急了,開始無所顧忌,「九皇弟,你不滿意?沒關係,沒關係。咱們兄弟倆,明人不說暗話。你看,我是嫡子,我母後背後有徐家,寧遠那小子的太子之位,坐不了多久的。這位子,到時候,八九不離十還是我的,我做了太子,將來再做皇帝。到時候,這蒼流江山,還不就是咱們兄弟倆的?我做皇帝,你做監國,我封你萬里封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
他的算盤倒是打得美。
可惜……
寧止仍是搖頭,「太遙遠的東西,我不要。」
這小兔崽子,真他娘的難伺候!蹬鼻子上臉了!寧肖心下暗罵,臉上賠笑,「那你說,你要什麼?只要我有,絕對給你!」
「是嗎?」那他就不客氣了,寧止道,「臨行前,父皇予了你五萬兵符,我就要你的五萬兵符。」
還要不要臉了?寧肖震驚,嘴角顫抖,「那怎麼行?我的兵符豈能給你!你不是已經有數十萬兵符了么!蒼流五分之一的兵符都在你手裡,你還想怎樣?」
哪裡會有人嫌棄手上的權利太多?
寧止垂眸,掃了一眼手上的聖旨,明黃扎眼,「皇兄,你可知父皇叫我給你帶了什麼聖旨?」
這才想起還有聖旨,寧肖心下開始有些不安,「什麼……什麼聖旨啊?」
寧止笑了,一字一頓,「父皇,要你死。」
五個字,猶如驚雷炸響在寧肖耳旁,驚得他差點癱坐在了地上。「他要我死?怎麼可能,你胡說!胡說!」
「皇兄,注意你的措辭,詆毀聖上,是死罪。」寧止說完,隨手便將聖旨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見狀,寧肖氣急,指著聖旨直哆嗦,「你還說我,你不是把聖旨胡亂扔……你,你幹什麼呢?」
就見寧止又從懷裡掏出一條又粗又長的繩子,抬頭看著營帳的支架,陰森森地說了一聲,「不錯,夠結實。」
他拿繩子幹什麼?什麼結實不錯的?寧肖被寧止嚇得不輕,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幹什麼啊?」
「皇兄,你要是不死,父皇的臉面往哪裡放?你可知因為你一人,多少將士受制,窩在向城不得出動?辛烏以你為人質,要父皇割地賠款,那樣獅子大開口的要求,你以為父皇捨得給?可若不給,你就得死。但是你要是死了,他不就可以不給了嗎?但是,你又不能明著死,這不是讓天下人戳父皇脊梁骨,說他不心疼兒子嗎?」
所以,他只能暗著死了。寧肖慌了手腳,他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可是……「我可是他的兒子,是嫡子啊!他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母后也不會同意的!徐家也不會同意!」
寧止笑了,「五皇兄怎麼還說這麼孩子氣的話?萬里的江山,和一個兒子相比,孰輕孰重?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柳之效和二皇兄,嘖,他二人貪污賑災糧款的事情敗落了,柳家滿門抄斬,二皇兄也被父皇貶為了庶人。」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寧肖震驚地站在原地,腦子裡混亂一片。不該啊,他才離開乾陽幾日,就風起雲湧了,變了天日?
柳家一倒,那徐家……父皇這是對徐家下手了!
既是如此,那他這個嫡子,又算的了什麼?他不敢再往下想。
寧止又道,「不過,若是你將那五萬兵符交給我。我大可以偷天換日,將皇兄你救出去。」
說著,寧止又是一聲嘆,「不過看樣子,皇兄你很有骨氣,寧肯自己死,也不願意將兵符交出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父皇都放棄徐氏了,他還在糾結什麼兵符,保命要緊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寧肖慌得大叫,「別別別,九弟,咱們有事好商量!」
「怎麼,皇兄還有遺言未交待?」
「……」他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寧止,這該死的病秧子!他當年就該淹死他!
心下怒罵,寧肖的面上卻是一派諂媚,「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立馬將五萬兵符交到你手上!」
笑,寧止聳肩,「可惜,我不想要了。」
寧肖怒了,「寧止!你耍我!」
「豈敢。」狀似恭謹,寧止頗為感慨,「以五皇兄愛背地裡捅人的性格,萬一我把你救出去。指不定,下一刻你就會將我一刀捅死。」
沒錯,他就是這麼想的!
「九弟,你不要亂想!你救了我,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會害你!」
「呵,可是,我還是怕。」寧止走到了寧肖跟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夜長夢多,不若趁現在,將一切都解決了吧?」
寧肖看著寧止手裡躍躍欲試的麻繩,「寧止!你敢!」
「皇兄,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你一死,數萬的將士們會感激你的。」
「放屁,我才不要他們感激!」寧肖邊說邊退,順帶著拿起地上的聖旨,他倒是要看看,父皇到底有多心狠!
他將聖旨翻開一看,立時瞪眼,惱怒至極,「寧止!你居然假傳聖旨!這裡面什麼字也沒有!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假傳聖旨!父皇根本沒有要殺我,是你要殺我!」
「是啊,那又如何?」寧止無賴地說著,驀地欺近寧肖,將繩子纏上了他的脖頸!
——使力,帶著心底最深處的恨!
「嗯!寧止!」
死亡一瞬蔓延全身,寧肖雙眼凸出,面色通紅,不停地掙扎,不甘心啊!可是,卻敵不過寧止的鉗制,很快,奮力掙扎的身子漸進不動……
不刻,當另一波人馬突然出現在帳內的時候,全傻眼了。營帳的支架上,懸著一具半僵的屍體,五皇子寧肖,雙眼圓瞪翻白,舌頭伸出,形狀可怖。
「五皇子……五皇子自盡了?」
為首的黑衣人震驚地看著寧肖的屍體,他們一行十人,秘密受雇於大皇子寧遠,星夜兼程,從乾陽趕來北齊,比寧止早來了兩日。
本計劃寧止一踏入北齊,他們就殺掉五皇子寧肖,而後再嫁禍給寧止。
這下可好,計劃亂了!
可五皇子怎會突然自殺?
黑衣人迅速掃過不大的營帳,很快在角落裡發現了一處灰燼,不知道燒過什麼東西。他蹲下身來一看,兩個黑乎乎的軸柄,看材質是玉軸。還有幾塊沒燒乾凈的布料,明黃色,上好蠶絲製成的綾錦織品,殘留祥雲瑞鶴的圖案。
分明就是……聖旨。
幾名黑衣人訝然,哪裡來得聖旨?再摸摸灰燼,尚還留有餘溫。難道這聖旨是……
幾人面面相覷,五皇子應該被迫自盡的。皇上好狠的心啊!
為首的黑衣人皺眉,別人不知,他知。沒什麼稀奇的,是皇上一貫的手段,為了太子之位,他當年不就是殺了自己的妻子趙氏嗎?
為了剷除徐氏,又貶謫了二皇子。
現下,輪到了五皇子了。
思及此,他扭頭沖屬下道,「老三,飛鴿傳書給太子殿下,情況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