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請罪
院宇深沉,簾櫳寂靜。
午後的春光正暖,輕柔地瀉在了男子身上,勾勒出了點點光影,朦朧得恍如幻影。他緩步走著,待路過那片野薑花海時,他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端詳了許久。
滿眼的野薑花隨風舞動,恍若匹上好的綢緞,連綿成了一片。肆意的開,馥郁的香。
野薑花,初看也許不是很起眼,沒有牡丹的雍容,也沒有鳶尾的艷麗。但是看久了,聞久了,卻有著無限的繾綣,四瓣花葉好似白色的蝶,翩然欲飛。
花海里,男子站得修長寧靜,周身被春光籠罩了一層暖,只覺得有些懶洋洋。他漫不經心地環視了一圈,偌大的園子里徒有他一人。旋即放鬆了下來,他斂了斂衣擺,一身白衣寂寂,隨意地躺在這片花海中,與白色的花融合在了一起。不仔細看,也許很難發覺他的身影。
以臂彎為枕,他出神地看著高遠的蒼穹,浮雲萬里,偶有幾隻鳥兒飛過,劃破這一片寧靜,呼吸間儘是安神的香。
他漫不經心地伸出左手,看那手掌心,錯綜複雜的紋路,智慧線長且清晰,生命線卻不長。看著,他無意識地張合著手掌,握合了又張開,張開了又握合,反反覆復,可是入眼的紋路卻不曾改變。
自欺欺人。
一聲嗤笑,他閉眼不再看。靜下心來,身上的陽光比方才更暖,催人入睡。就算他不喜歡春日,可從來也沒辦法冷漠地對待這個季節的暖陽,就好似生命里所有猝不及防的溫煦……無力抗衡。
如同,安神的野薑花。
眼皮微動,他睜眼看著天空,眼瞳漸進有些渙散。柳思月下的是藏霜沒錯,女人間的鬥爭,歷來是花樣百出,下毒更是平常事,但大多數人會選用慢性毒,分批下量,以便洗脫嫌疑。不像柳思月,他不過暗示了一次,就性急地妄圖短時間內解決。
原本這些個陰險招數對他來說幾乎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好奇怪,只不過這次是珍惜難尋的藏霜。上次見它的時候,是六年前,在萬太醫的藥箱里……
一個救人的大夫,要那害人的東西作何?
那時,萬太醫負責診治母妃的胃疾,那胃疾來得突然,耗得女子形容枯槁,食不下咽。
直到她死,前後足有半年的時間。那漫長的時日,他每天都能聞到那股藥味,直至刻進了腦海。所以在多年後,他偶爾聞到一碗「正常」的胃藥后,才猛地意識到母妃的葯里多了什麼。
……她是被人害死的。
花海里,寧止的眸光漸漸轉為冷鷙,帶著股陰鬱的邪氣。徐皇后……
十指一緊,全然沒了看花的心思,他徑直起身向自己的園裡走去。
「殿下。」正廳里,眼見男子進來,秦宜一禮,帶回了最新的消息,「吏部傳來消息,說昨晚司徒井然突然在獄中『畏罪自殺』了,內線查出是二皇子的人幹得。」
寧止不以為意,似乎早已預料到了,「為了避免自己被牽連在內,居然不惜殺掉自己最中意的臣子,二皇兄未免太心急了。」
心急到,沒有察覺到司徒俊這顆棋子,起了異心。
司徒俊牽線當說客,已經成功地讓司徒井然寫了「請罪書」,詳細交代了他是如何聯合二皇子以及柳之效,貪污巨額賑災糧款一事。
本來,司徒井然還要再寫上五皇子,但被寧止制止了。
之所以沒讓他牽扯出五皇子,寧止自有打算……
想來今日一早,父皇的書桌上,這封「請罪書」,最是好看。
「二皇兄和左相要大難臨頭,自身難保了。」寧止坐在椅子上,以手撐頭,懶洋洋道,「若是父皇再追查下去,說不定還可以將柳思月遇刺一事,栽到二皇兄的頭上。這樣一來,他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幕後黑手。到時候,那可真是聲名盡毀,真真兒一個喪家之犬。」
聞言,秦宜問道,「殿下的意思,要我去做么?」
「不用。」寧止搖頭否決,懶得再在二皇子身上做文章,「汪太傅呢?」
「按您預想的,汪太傅今天早上和家眷出城上香,途中遇到了山賊,『不幸』遭了毒手,身首異處了。」秦宜陳述了一遍表面,又道:「汪太傅死前,卑職已經逼他交出左相一黨貪污的賬本,匿名投遞給了六皇子。」
除了他,六皇兄也和柳之效不和,如此的好機會,六皇兄是不會放過的。
寧止點頭,又道,「雲家那邊呢?」
「柳之效之前和雲德庸合作了一單馬匹生意,數目非常大。自從皇子妃名聲敗壞,您又娶了柳思月,雲德庸心疼皇子妃,按您設想的,他不惜毀約,決然和柳之效斷了來往。對於雲家,那點損失不算什麼,可是柳家暗裡虧空不少,已經有些周轉不開了。」
說到這兒,秦宜又道,「甚至不止雲德庸,雲家那幾位姑爺,也斷了和柳家的生意往來。」
「哦?」倒是出乎寧止的意料了,雲七夜和那幾位姐姐並非一母同胞,居然還能同仇敵愾,倒是厲害了。
他哂笑一聲,意味深長,「柳之效的死期不遠了,接下來,該是皇後娘娘和五皇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