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遲了

  一身紅衣如炬,雲七夜看著雜亂無序的眾人,面色愈發蒼白,左手臂時不時痙攣抽搐。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異樣。他們關注的,另有其人。


  「皇子妃,殿下可好?」秦宜礙於禮法,不敢越距。只是站在內室門口,被雲七夜擋著,他看不清寧止的狀況,不免焦急萬千。


  眼裡看的,耳邊聽到的,皆是雜亂,腦子裡嗡的一聲,雲七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喝道,「都慌什麼!」


  立時,帶著內力的聲音迅速穿透了每個人的耳膜,只此一聲,蓋過室內的所有聲響,字字有力,鏗鏘在耳!

  誰也不想一向軟弱好欺的雲七夜竟有如此的爆發力,眾人訝然,忙不迭閉了口,不約而同看著一身火紅的女子。那紅衣似火,烈的驚人,卻好似又透出一股燃燒過後,灰燼般的寥落凄艷。


  萬籟俱寂……


  眼尾掃過眾人,雲七夜聲音淡淡,卻帶著不容的抗拒,「各就其位,各司其職,該幹什麼幹什麼,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再有亂跑無序者,杖責三十!」


  那股不輸於男子的霸,不落於女子的厲,卻叫驚惶的眾人安靜了下來,未敢有異議。


  雲七夜又道,「陳管家,你去召太醫。其餘的女婢,聽候管家和太醫的差遣。」


  「老奴領命!」陳管家率先回應。


  見狀,一眾婢女忍著驚懼道,「奴婢們領命!」


  「秦護衛,你帶幾名好手守護四周,不得擅自退離!」


  「卑職遵命!」


  ……


  將一切安排好后,已是半個時辰后,幾近子時,夜色如墨汁般濃黑。廊道里,夜風吹來,衣袂飛揚,那一身艷紅的衣色幾乎被黑暗吞噬。盞盞喜燈被晚風吹得搖晃,照得一人,形單影隻。


  雲七夜走在廊下,血痂早已凝固的左臂頹然垂落身側,女子臉上有掩不住的痛和倦。她低頭看了看左臂上的衣料,於別處的大紅不一樣,但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什麼。那裡的顏色更為暗沉,好大一處的斑斑駁駁——那是她的血,黏黏稠稠的,幾乎要和衣衫粘在一起。


  每走一步,晃動的左臂彷彿連著心頭,無比的痛。不遠不近的西房,她走了好久,久到她覺得自己好像要撐不下去了。


  師傅,為何喜歡穿紅衣?


  因為血染上去,旁人看不出來。


  可是自己的血呢?就算看不見,也會很疼。


  驀地想起很多年前,鳳起問她的話,她今天突然知曉該怎樣回答他了——會疼,可疼到了極點,又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了……


  終是回了西房,正廳里,桂圓躺在偏角的床上,早已沉睡多時,西房偏僻冷清,叫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她安心地閉著眼,一臉的稚氣,全然沉浸在香甜的夢中。


  雲七夜替她蓋好了亂踢的被子,不曾驚醒熟睡的她,緩步進了內室。內室里黑漆漆的,她咬牙摸了許久才摸到一隻火摺子,點燃了幾隻蠟燭。


  蒼白的臉呈現在突來的光明中,她忍痛緩步走到床前,蹲身從床下摸出一隻藥箱,從裡面拿出一枚匕首。坐在桌前,她咬牙,將連在血肉上的衣衫慢慢割開,動作已經輕之又輕,卻還是痛得她險些昏死過去。


  額上滴滴汗水,她深深地呼了幾口氣,面色一狠,朝嘴裡塞了一隻手帕,繼續動手……


  待處理了個七七八八的時候,她手上的動作驀地一滯。抬頭,她望著如風般出現的男子,費力擠出了一絲無謂的笑。


  「我不疼。」


  對面,男子面具下的容顏隱在黑暗中,看不出面上的表情,只是聲音有些冷凝,「我沒有問你疼不疼。」


  沉聲說著,鳳起緩步走到了女子跟前,坐在了咫尺。他冷然地看著她血肉模糊的左臂,隱約還能看見那根斷骨。靜默了半晌,他兀自拿過雲七夜手裡的兩隻夾板,低頭利落地為她夾制斷臂,力道之大——


  「嗯!!」雲七夜慌得又咬住那團手帕,額上的汗水順著眉骨滑落,痛的她閉上了眼。


  「忍著點,要是固不緊,這條胳膊可就真廢了。」


  「嗯!!!」


  低頭,鳳起快速地將夾板夾制,小心翼翼地纏著繃帶,低聲道,「江震那兩人的屍體,我已經處理好了。只是,你的左手……是不該動手的。」


  雲七夜吐出嘴裡的帕子,乾澀的唇上蒼白得毫無血色,痛得有些不成聲,絲絲抽著涼氣,「我……我一時沒……忍住,要不是他們……要殺寧止。」


  而她,不想欠寧止人情。


  ——不要……亂跑,你擋住……咳咳……擋住我的視線了。


  ——我很生氣,你怕是……不想活了,快給我……給我滾。


  那男人,她明明站在他的身後,談何擋住他的視線?那一刻,那樣的動作,他分明是想保護她。


  偏偏他死鴨子嘴硬,甚至借口她直呼他名諱,讓她滾。他分明是讓她快跑。


  她是為了寧止才出手的?低頭纏繞著繃帶,鳳起的動作一瞬有些停滯,眸光漸漸轉為冷凝,隱隱帶著股鬱氣,「師父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麼?」雲七夜納悶。


  鳳起抬眼,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每次,我都來遲。」


  每次。


  「不會。」雲七夜搖頭說著,覺得有些渴,她用右手拿起茶杯,喝了好幾口,「這次……還……還比較準時,最起碼……幫我處理了……江震。」


  他不是說這個……


  鳳起的眸光一暗,遽沉了下去,他看著雲七夜,欲言又止,最後卻又低頭處理起了傷口,再也不言語。


  漫長的靜默,兩人任由時光飛逝,蠟燭漸漸短小,堆滿了蠟淚。


  許久后,看著包紮完畢的左臂,雲七夜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那些麻藥也生效了,不似方才那麼痛了。


  從小到大,幾乎都是鳳起幫她處理傷口,想著,她抬頭看了看男子,不禁問道:「小鳳兒,你會陪我多久?」


  回視女子,鳳起靜默了半晌,看著雲七夜一字一頓道,「我會陪師父你很久。」


  「有多久?是不是娶了娘子就離開我?」


  一怔,男子墨色的眸炯炯地盯著眼前的女子,低沉的嗓音吐出一生的誓言,「會很久,和我的生命,一樣久。


  和他的生命,一樣的久。一字不落地聽著,雲七夜看著鳳起,驀地笑出了弧度,久久不語。


  只是傻瓜,這世間哪裡有不散的筵席。他終究是要娶妻生子,離她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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