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狗屁

  喜娘聞言,以凈茶、四色糕點供了轎神,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起了轎子,迎親隊伍歡歡喜喜,吹吹打打朝東面而去。


  十里紅妝,八抬大轎。


  起轎的那一刻,雲七夜閉眼靠到一旁的轎壁上補覺,也不知道從今往後,還能不能睡上個安穩覺。


  東面,寧止的別院里早已是張燈結綵,一派喜慶。此次婚嫁,聖上親臨,與徐皇后一同主婚,可見對九殿下的重視。前廳後堂,早已聚了當朝的皇親國戚、顯貴能人,你來我往,聲聲道喜。


  別院的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待客,但見箱箱賀禮從八方送達,數量之多,直直從正門擺到了后廂房,觸目所及,無一不精,無一不奢。畢竟,對於多少人而言,這場婚禮可是送禮孝敬天家九殿的好機會,又豈能小氣?


  將近吉時,別院外響起了陣陣歡呼,緊接著便是一陣喧天的爆竹聲,鑼鼓齊鳴。抬眼望去,一大隊人馬舞龍弄獅,八抬大轎徐徐而來,十里紅妝奪人眼球。


  人群立時熱鬧了起來,「快看,新娘子來啦!」


  「不愧是蒼流首富啊,好大的陣仗啊。」


  ……


  立於觀禮的人群前,男子身著紅色的金邊喜服,綉以竹蘭鏤空花紋,腰系金絲滾邊玉帶,腳踏青雲喜靴。


  他聞聲,自陰影處轉頭,那張俊削的容,在喜服的映襯下,愈顯白皙,宛如皎月初升,光華流轉間,美得驚人,一時竟看不出是久病之身。


  已經有兩個全人嬤嬤執了花斗,小跑到喜轎跟前撒谷豆,將花斗里所盛的穀物、豆子、草節和銅錢、果子等物撒在喜轎四周,用以辟邪除災、迎祥納福。


  一名嬤嬤笑著說吉祥話,「撒谷豆,迎新人,以壓青陽煞耳!」


  另外一名接過,「洞房花燭,交頸鴛鴦雙得意,夫妻恩愛,和鳴鳳鸞兩多情!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和雲七夜結同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白頭到老,對他這副身子而言,更是諷刺。


  春意燦爛的光影中,寧止靜靜地看著那頂越來越近的喜轎,微微一哂。一旁,秦宜無意間掃到他臉上的笑,頓覺天兒似乎冷了些。


  「秦宜,要不要同我賭一把?」男子的眸里,漾過詭異的神采。


  「殿下要賭什麼?」


  「賭這一個月內,左相會不會死。」男子說的風淡雲輕。


  秦宜一愣,不曾想大喜的日子,寧止竟會說如此觸霉頭的話。他微微擰眉,半晌沒有回話,心下卻已經知曉了左相的死期。打他家主子活到現在,這輩子曾惹毛他的人非殘即死,大多都去見閻王了。


  這次,輪到一直和他作對的左相柳之效了。


  喜轎落下,雲七夜出轎,跨過火盆,同寧止一起行了廟見禮,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而後由皇帝和徐皇後主了婚,拜了堂。


  待到拜完堂,已經接近申時,雲七夜由喜娘攙進了喜房。偌大的喜房裡金玉珍寶,牆壁已經用紅漆和桐油修飾,富麗堂皇。四角燈台上,點著臂膀般粗的鴛鴦紅燭,正中貼著大大的囍字。


  喜床上掛著百子帳,放著百子被,還鋪著好些棗、花生、桂圓和蓮子。觸眼所及,一派喜紅,如意水紋窗半開著,映得窗外的一池幽蘭,也染成了一片如煙的紅。


  雲七夜頂著蓋頭,規矩地坐在喜床上,渾渾噩噩便拜了堂,成了親。自此,她便是寧止明媒正娶的九皇子妃了。


  花廳里,喜娘婢女們垂首而立,靜默無聲,直到那陣隱忍的咳聲響起。


  「咳……咳!」


  蓋頭下,雲七夜側耳聽著那一聲聲喘急的咳,眉頭微皺。那人咳聲由遠及近,而且似乎有一會兒,已經喘不過氣來,險些要嘔出血來了。不需診脈,只需聽他的氣息,她就知道他已病入膏肓,斷斷是活不了多久了。


  寧止。


  花廳里,九重珠簾被一一掀起,宛若珍珠落了玉盤,響起一陣悅耳的叮咚聲。


  前廳敬酒之時,突然發病的男子立時被秦宜攙回了喜房。身後,亦步亦趨的婢女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一臉焦慌地看著寧止,「殿下,您……您的葯。」


  「咳,都下去。」寧止揮手,略有些厭惡地看著婢女手裡的葯碗,而後頭也不回地朝內室走去。


  「可是殿……」


  「都下去吧。」秦宜側目,打斷了婢女的言語,寧止生性執拗,說不喝,那便是斷斷不喝了。他朝眾人使了個眼色,一眾人會意,魚貫而出,輕輕地帶上了門。


  不刻,偌大的喜房裡只剩下寧止和雲七夜。花燭之下,一雙新人,絳袍玉帶,鳳冠霞帔。


  「咳!」掩嘴咳著進了內室,寧止白皙的臉頰浮起一抹病態的酡紅,他緩步走到雲七夜跟前,並未用喜桿,只是隨手掀開她的蓋頭,而後坐到了她對面的榻椅上。


  霍然的光亮,刺得雲七夜不由地眨眼。片刻后,待適應了屋裡的光亮,她第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那幾棵人造珊瑚樹,足有五尺多高,通體深海黑珍珠所制,悠然散發著圓潤的光澤,委實奪目。


  寶啊……


  立時,她欣賞的渾然忘我,兩眼再也沒離開那幾棵珊瑚樹。掩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搓啊搓的,恨不得搓掉一層皮。


  發覺她一直盯著那幾棵珊瑚樹,寧止臉上浮出一絲嗤笑,待咳得不是很厲害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雲七夜的眼前勾了勾,「雲七夜。」


  「啊?」一愣,雲七夜順著那根手指,便看見了面色蒼白的男子,以及他眸中隱隱的怒意。


  看著呆傻的女子,一瞬間,寧止竟有些哭笑不得。先前看過雲七夜的畫像,誠然,她是個美人,他以為她的人品會和她的容貌一樣出眾,卻不想竟是個愛錢的獃子。「你在看什麼?」


  「看你。」早忘了那幾棵珊瑚樹,雲七夜看著寧止,認真說出了自己觀察的結果,「殿下生得很好看。」


  像罌粟花一樣,好看到只消一眼,足以讓人沉溺其中,難以割捨。只不過,不合她的胃口,他眼裡的戾氣很重,這樣的人,哪裡指望他能在家從妻。


  一怔,不想雲七夜竟會如是說,簡直不害臊。寧止嘲諷一笑,伸手示意雲七夜靠前。


  不明所以,雲七夜微彎身向寧止那邊靠去,待到她靠近之時,寧止倏地一把抓過她的衣襟口,將她拉得更近,近到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呼吸。他看著她,語氣滿是嘲諷,「雲七夜,你知不知道你嫁給了誰?」


  她點頭,「知道。」


  聞言,寧止將她拉得更近了些,眼中暗藏著詭異,「既然知道,為何不哭?」一般的女子,嫁給一個將死之人,不都該哭喪著臉么?


  哭給誰看?被寧止拉著,雲七夜一動也不動,只是呆呆傻傻地看著他好看的臉。她這模樣,不能稱之淡然,也不能稱之冷漠,在寧止看來,而是無所謂,或者說不以為意。


  他心下倏地一惱,抓著她衣襟的手指不由緊了幾分,卻又在下一瞬惡意地鬆手。


  一時沒提防,雲七夜輕呼一聲,險些摔回床上去。眼看她的狼狽,亦被方才的波瀾擾了心神,寧止鬆手的瞬間又咳了起來,原本還有些血色的臉頰霎時蒼白。


  「咳!」


  看他咳得昏天暗地的樣子,雲七夜愣了愣,脫口道:「殿下,您病得很重?」


  聞言,寧止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咳!你是瞎子還是傻子?咳咳!自己看不出來?」


  「哦。」雲七夜呆愣地點頭,既然做了夫妻,她似乎應該盡點義務,索性又道:「我……我去給您找大夫。」


  「不用!」寧止倏地怒氣四起,狠狠地瞪了雲七夜一眼,下一瞬又閉眼靠到榻上咳了起來,點點血花頃刻濺於其上,鮮艷刺目。大夫,即便請了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做這麼無謂之爭作何?


  這樣不好吧?萬一寧止今晚死了,多不吉利?看他的樣子,也許再多咳幾下,馬上就可以下去報到了。想著,雲七夜起身走到寧止跟前,老實問道:「殿下,您快死了嗎?」


  「咳!」


  何曾有人敢這樣咒他?寧止聞言,猛的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心臟抽痛的厲害。好不容易平復,他抬頭看著雲七夜,冷聲兩字,「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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