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2
此為防盜章 下車后, 她繞車檢查了一圈。
四個輪子胎壓正常, 保險杠也沒有刮蹭脫落的跡象,顯然剛才那聲異響和車殼子無關, 是車底盤出了問題。
她掀開後備箱, 從最裡層拖出個千斤頂, 撐起底盤。
攜帶型的千斤頂體積嬌小, 又遇上沙面鬆軟,支撐的作用頗有些雞肋。但有總比沒有好, 起碼曲一弦不用擔心她在車底檢測故障時,車護盤會毫無預兆地砸下來。
她貓腰,又挑挑揀揀的, 選了把扳手,鑽進車底。
這些年跑環線,多多少少會遇上惡劣的天氣糟糕的路況以及出門沒看黃曆的時候。爆胎,掉螺絲,陷車,曲一弦全都遇到過。
從起先的束手無策到如今,她算是半隻腳踏進修車行,入門了。
車底溫度滾燙, 還有輕微的漏油現象。
曲一弦握著扳手在車架上輕輕敲打。
車底盤沾著從河谷出來時甩上的泥沙, 乾涸后混著一路疾走凝上的細沙,扳手震動碰落了碎屑, 眼瞧著跟下沙子一樣, 煙塵四起。
她擰眉, 邊嫌棄邊攀著車架借力,往車底又滑了幾寸。
這下,一眼就看清了車輛故障的原因——巡洋艦的減震器,爆了。
減震器的問題,可大可小。
輕則只是影響減震效果,重則車毀人亡。
眼下這情況,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燙,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有噴薄的熱力源源不斷地熨著她的皮肉。
車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籠,如同煉爐。她這會就像包裹了一層錫紙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勻。
要不是耳邊沒有「滋滋滋」的烤肉聲,她都快聞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從車底鑽出來,曲一弦上車拿了包煙。
倚著車門,她輕吐出一口白煙,眯眼看了看後輪。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車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變成一堆廢鐵。
她輕咬住煙,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凈耽誤事。」
曲一弦猶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話鍵上摩挲良久,遲遲做不了決定。
巡洋艦大概率是要原地擱淺,等著拖車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著車隊接應,先從荒漠撤離。她一路從玉門關追到這,寶貝愛車都折了,就這麼撤離怎麼想怎麼不甘心。
但繼續追下去,更不切實際。
單人單車進荒漠本就犯了忌諱,更何況現在情勢有變,她處於極端的劣勢。
曲一弦心煩,沒留意煙捲已經燃燒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腳腕被墜下的煙捲灰燼燙了燙,才回過神來。
她曲指輕彈了彈細長的煙身,剛要把煙嘴送到唇邊,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煙屁股上,微微一定。
隨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麼把他給忘了!
曲一弦坐回車裡,按袁野剛給她的那串號碼,撥了過去。
接通前,她懶洋洋地倚著靠墊邊把玩著煙盒,邊打腹稿,琢磨著怎麼忽悠對方跟她一塊去搜救。
電話接通時,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聲。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這聲音意外得好聽,帶著熱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覺得耳窩熱熱的,自報家門時不自覺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幾度:「是傅先生嗎?我是星輝車隊的曲一弦。」
那端一靜。
曲一弦也跟著沉默了幾秒。
有那麼一瞬間,那種油然而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幾乎讓她錯覺自己和對方是認識的。
但講道理,像「傅」姓這種到哪都吃虧的姓氏她不至於一點都沒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點,尤其是有求於人的時候。
所以對方不說話,她也不吭聲,更不會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這種很容易引起對方誤會的問題。
所幸,對方在短暫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題:「什麼事?」
現在離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個多小時,曲一弦不會飛,這個時候來電話顯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對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個大柴旦沙粱。我的車減震器爆了,連車帶我全掛沙粱上了。」
男人聲音又低了幾分:「底盤看過了沒有?」
「看了,減震器輕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說:「減震器漏油,影響懸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麼打算的?」
曲一弦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內行人。
她撣了撣煙灰,慵懶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開下去。」
對方似輕嘲了一聲,曲一弦還沒聽清,就聽他口吻嚴肅,警告她:「沙丘的積沙深淺不知,你判斷失誤陷車還是小事,下坡時一個不甚發生側傾或車軸斷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義了。」
曲一弦:「……」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聳聽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著,我半小時後到。」
直到掛斷電話,曲一弦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剛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時,也就曲一弦聽幾首歌的功夫。
電台收不到信號,頻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電流聲。她耐著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盤,插到接線口上。
歌有些舊,旋律倒不錯,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粵語金曲。
過了二十來分鐘,曲一弦耐心告罄。車裡待不住,她蹬著車門,三兩下爬上了車頂。
天色漸晚,這荒漠也開始起風了。
風夾著細沙,卷著地上的碎石,將停在風沙中的巡洋艦拍打得輕聲作響。
遠方,陽光剛泛出縷陳舊的暗黃,就有輛黑殼的越野繞過土台,從層層戈壁后現身。
它迎著風,車后揚起的煙塵,似有千軍萬馬奔踏而來,身後的戈壁土堆都成了這一騎絕塵的陪襯。
漫天風沙里,呼嘯的引擎聲一股腦隨著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乾燥的熱浪撲面而來,燙得曲一弦心口發乾,像噎了一嘴滾燙的砂礫塵土。
她遠眺著那輛黑漆鋥亮和荒漠沙塵格格不入的越野越來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線之隔時,終於看清——那輛兇悍如莽荒的黑殼四驅,竟然是改裝過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裝過的,那也很嬌貴啊!
曲一弦忽然有點絕望。
她完全忘記了剛才還覺得對方是內行人時的欣賞和贊同,滿心卧槽地想:「袁野找來的這人,別他媽是個只會燒錢添亂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誰捨得把大G開到這種地方來?都是車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帶半點心疼的。
雖然對對方的座駕不太滿意,但曲一弦還沒忘記自己現在有求於人。
車停在沙粱下時,她也攀著車架從車頂跳了下來。
開車上沙粱有些費勁,但成年男人上個沙坡,還是輕而易舉的。
男人的身形修長挺拔,戴了頂黑色的鴨舌帽,雖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氣質幹練,透著股內斂和看不出明細的深不可測。
沒見他費勁,更不見他爬沙坡時無重心落腳的狼狽,從曲一弦看見他下車到這個男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沙粱上,整個過程都沒超過兩分鐘。
她下意識抬腕看了眼時間,距上一通聯繫電話過去,剛好半小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難得怔了片刻。
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年輕男人的判斷太膚淺了……人家讓她原地待著等半小時壓根不是撩她,是給她下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從那頂標著「八一」,帽檐正上方繪著穗的黑色海軍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隱約有了個猜測。
瞧著挺像是退役的海軍特種兵,身手……怪好的。
她輕咳一聲,琢磨著先打聲招呼。
無人區天方地闊的,這麼互相站著不說話挺尷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誼之手,不料,男人忽然側目,墨鏡后的目光從她的眉眼間徑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無聲的巡視。
那目光猶如實質,又恍若有無形的壓迫,在瞬間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渾身僵硬,警惕又防備地任他打量。
她決定收回剛才那句話。
袁野給她找的救兵哪是可愛又迷人的二世祖,這分明是給找了個能收拾她的閻王啊!
因修路,野生駱駝保護區以南至玉門關漢長城遺址的整條線上,沙塵漫天。
僅隔數米遠的國道,是用壓土機推平壓實的土路。這條狹窄的雙向車道因擠了不少運料輸送的挂車,延綿堵了數公里。
正值中午,陽光最烈的時候。
車內的空調風已被撥至最大,但在陽光的烘烤下仍舊透出絲無法遮擋的熱意。
曲一弦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靜地透過瀰漫了一層黃沙的車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盡頭朦朦朧朧的,似有一片綠洲覆蓋。
可只有常年在這條線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盡頭仍舊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機瞄了眼信號,幾近於無的信號欄里還象徵性地留著一格信號,時斷時續。
閑著無聊,她翻箱倒櫃,從儲物格里翻出支水筆。沒找到紙,只能將就著挑了張有些泛黃髮舊的名片,開始清算這趟堵車的損失。
敦煌到玉門關,單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兩塊錢計算……
她筆尖一頓,嫌棄地瞥了眼車窗外紛壤的黃沙。
得,還得算一筆洗車費。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剛要下筆,卻微微定神,仔細地看了眼這張名片。
這泛黃的名片顯然挺有歷史感了,正面印字的邊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過一角的煙捲。那污漬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機號碼。
瞧著……怪眼熟的。
還沒等她回憶回憶,車窗被人咣咣拍了兩下,布了一層細黃沙的車窗立刻留下了一個厚實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