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56
此為防盜章
她掀開後備箱, 從最裡層拖出個千斤頂,撐起底盤。
攜帶型的千斤頂體積嬌小,又遇上沙面鬆軟, 支撐的作用頗有些雞肋。但有總比沒有好,起碼曲一弦不用擔心她在車底檢測故障時, 車護盤會毫無預兆地砸下來。
她貓腰,又挑挑揀揀的, 選了把扳手,鑽進車底。
這些年跑環線,多多少少會遇上惡劣的天氣糟糕的路況以及出門沒看黃曆的時候。爆胎, 掉螺絲, 陷車,曲一弦全都遇到過。
從起先的束手無策到如今,她算是半隻腳踏進修車行, 入門了。
車底溫度滾燙,還有輕微的漏油現象。
曲一弦握著扳手在車架上輕輕敲打。
車底盤沾著從河谷出來時甩上的泥沙,乾涸后混著一路疾走凝上的細沙,扳手震動碰落了碎屑,眼瞧著跟下沙子一樣, 煙塵四起。
她擰眉,邊嫌棄邊攀著車架借力,往車底又滑了幾寸。
這下, 一眼就看清了車輛故障的原因——巡洋艦的減震器, 爆了。
減震器的問題, 可大可小。
輕則只是影響減震效果,重則車毀人亡。
眼下這情況,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燙,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有噴薄的熱力源源不斷地熨著她的皮肉。
車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籠,如同煉爐。她這會就像包裹了一層錫紙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勻。
要不是耳邊沒有「滋滋滋」的烤肉聲,她都快聞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從車底鑽出來,曲一弦上車拿了包煙。
倚著車門,她輕吐出一口白煙,眯眼看了看後輪。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車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變成一堆廢鐵。
她輕咬住煙,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凈耽誤事。」
曲一弦猶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話鍵上摩挲良久,遲遲做不了決定。
巡洋艦大概率是要原地擱淺,等著拖車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著車隊接應,先從荒漠撤離。她一路從玉門關追到這,寶貝愛車都折了,就這麼撤離怎麼想怎麼不甘心。
但繼續追下去,更不切實際。
單人單車進荒漠本就犯了忌諱,更何況現在情勢有變,她處於極端的劣勢。
曲一弦心煩,沒留意煙捲已經燃燒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腳腕被墜下的煙捲灰燼燙了燙,才回過神來。
她曲指輕彈了彈細長的煙身,剛要把煙嘴送到唇邊,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煙屁股上,微微一定。
隨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麼把他給忘了!
曲一弦坐回車裡,按袁野剛給她的那串號碼,撥了過去。
接通前,她懶洋洋地倚著靠墊邊把玩著煙盒,邊打腹稿,琢磨著怎麼忽悠對方跟她一塊去搜救。
電話接通時,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聲。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這聲音意外得好聽,帶著熱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覺得耳窩熱熱的,自報家門時不自覺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幾度:「是傅先生嗎?我是星輝車隊的曲一弦。」
那端一靜。
曲一弦也跟著沉默了幾秒。
有那麼一瞬間,那種油然而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幾乎讓她錯覺自己和對方是認識的。
但講道理,像「傅」姓這種到哪都吃虧的姓氏她不至於一點都沒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點,尤其是有求於人的時候。
所以對方不說話,她也不吭聲,更不會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這種很容易引起對方誤會的問題。
所幸,對方在短暫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題:「什麼事?」
現在離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個多小時,曲一弦不會飛,這個時候來電話顯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對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個大柴旦沙粱。我的車減震器爆了,連車帶我全掛沙粱上了。」
男人聲音又低了幾分:「底盤看過了沒有?」
「看了,減震器輕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說:「減震器漏油,影響懸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麼打算的?」
曲一弦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內行人。
她撣了撣煙灰,慵懶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開下去。」
對方似輕嘲了一聲,曲一弦還沒聽清,就聽他口吻嚴肅,警告她:「沙丘的積沙深淺不知,你判斷失誤陷車還是小事,下坡時一個不甚發生側傾或車軸斷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義了。」
曲一弦:「……」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聳聽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著,我半小時後到。」
直到掛斷電話,曲一弦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剛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時,也就曲一弦聽幾首歌的功夫。
電台收不到信號,頻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電流聲。她耐著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盤,插到接線口上。
歌有些舊,旋律倒不錯,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粵語金曲。
過了二十來分鐘,曲一弦耐心告罄。車裡待不住,她蹬著車門,三兩下爬上了車頂。
天色漸晚,這荒漠也開始起風了。
風夾著細沙,卷著地上的碎石,將停在風沙中的巡洋艦拍打得輕聲作響。
遠方,陽光剛泛出縷陳舊的暗黃,就有輛黑殼的越野繞過土台,從層層戈壁后現身。
它迎著風,車后揚起的煙塵,似有千軍萬馬奔踏而來,身後的戈壁土堆都成了這一騎絕塵的陪襯。
漫天風沙里,呼嘯的引擎聲一股腦隨著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乾燥的熱浪撲面而來,燙得曲一弦心口發乾,像噎了一嘴滾燙的砂礫塵土。
她遠眺著那輛黑漆鋥亮和荒漠沙塵格格不入的越野越來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線之隔時,終於看清——那輛兇悍如莽荒的黑殼四驅,竟然是改裝過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裝過的,那也很嬌貴啊!
曲一弦忽然有點絕望。
她完全忘記了剛才還覺得對方是內行人時的欣賞和贊同,滿心卧槽地想:「袁野找來的這人,別他媽是個只會燒錢添亂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誰捨得把大G開到這種地方來?都是車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帶半點心疼的。
雖然對對方的座駕不太滿意,但曲一弦還沒忘記自己現在有求於人。
車停在沙粱下時,她也攀著車架從車頂跳了下來。
開車上沙粱有些費勁,但成年男人上個沙坡,還是輕而易舉的。
男人的身形修長挺拔,戴了頂黑色的鴨舌帽,雖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氣質幹練,透著股內斂和看不出明細的深不可測。
沒見他費勁,更不見他爬沙坡時無重心落腳的狼狽,從曲一弦看見他下車到這個男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沙粱上,整個過程都沒超過兩分鐘。
她下意識抬腕看了眼時間,距上一通聯繫電話過去,剛好半小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難得怔了片刻。
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年輕男人的判斷太膚淺了……人家讓她原地待著等半小時壓根不是撩她,是給她下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從那頂標著「八一」,帽檐正上方繪著穗的黑色海軍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隱約有了個猜測。
瞧著挺像是退役的海軍特種兵,身手……怪好的。
她輕咳一聲,琢磨著先打聲招呼。
無人區天方地闊的,這麼互相站著不說話挺尷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誼之手,不料,男人忽然側目,墨鏡后的目光從她的眉眼間徑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無聲的巡視。
那目光猶如實質,又恍若有無形的壓迫,在瞬間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渾身僵硬,警惕又防備地任他打量。
她決定收回剛才那句話。
袁野給她找的救兵哪是可愛又迷人的二世祖,這分明是給找了個能收拾她的閻王啊!
第七章
「活的?」傅尋問。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沒熱氣,沒呼吸,沒脈搏,除了困住她的腳踝,沒有任何動靜。
傅尋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遲疑了幾秒,緩緩搖頭:「不是。」
前兩年帶地質勘測隊進沙漠時,她遇到過一回。
被咬的是隊里剛畢業沒多久的女生,事發時,曲一弦正在後備廂清點物資。從聽到尖叫,到蛇鱗從她腳踝掃過也就短短數秒,她卻印象格外深刻。
記憶中,蛇鱗濕漉冰涼,蛇身並不光滑,甚至有夾著沙粒的乾燥粗糙感。猛得從腳踝掃過,尖銳,濕滑,還帶了點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腳踝的,不是同一種東西。
傅尋悄無聲息地蹲下來,隔著一層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懷裡一帶,傾身要探。
她膝蓋以下全埋在土裡,因不清楚底下是個什麼東西,一直沒敢輕舉妄動。
此時見狀,忍不住說:「你打算赤手空拳對付它?要不還是去拿點工具吧,什麼扳手啊,瑞士軍刀的,好歹還有點……」殺傷力。
話沒說完,被傅尋打斷:「在什麼位置?」
曲一弦聽出他有點不耐煩,覺得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沒好氣地回答:「腿長一米八,你看著抓吧。」
傅尋被她拿話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捨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長我腿上了?」
曲一弦納了悶了。
他怎麼知道她身高四捨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這麼毒。
「沒時間了。」傅尋擰開手電筒,往沙土裡照了照。
土層埋得不深。
隱患反而是懸在兩人頭頂欲墜不墜的土檯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來越快,隔著一道深溝的雅丹群外連最後一絲亮光也沒了,黑漆漆的。
風從深溝內旋起,通過矮道,風勢抖快,漸漸有似龍吟的風聲湧出。本就紛揚的風沙吃急,遮天蔽日,猶陷鬼殿。
頃刻間,就從黃昏過渡到了深夜。
傅尋沒再遲疑,垂眸和曲一弦對視一眼,說:「機靈點。」
像提點,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還沒嘗出味來,見他俯身,手速如電,徑直探入土層之中,準確地扣住了她的腳踝。
她屏息,斂聲。
虛晃的手電筒光下,他手腕一翻,隨即一擰一扣,輕而易舉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腳上的玩意從土裡揪了出來。
是一個軍綠色的雙肩包。
估計埋在土裡有段時間了,起初在手電筒光下還有些辯不出顏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層的細沙,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尷尬了。
曲一弦面子掛不住,訕訕的。
虧她以為遇上了什麼兇險的東西,哪知道會是個雙肩包。
她覺得傅尋不止是來收拾她的閻王,還是地府出來的小鬼,專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內,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裡子丟得一個不剩?
等等……
雙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應過來,走失的遊客身上,不就背著一個軍綠色的雙肩包嗎!
她下意識抬眼,去看傅尋。
車燈下,沙粒被風吹揚起,在半空中急轉。即使隔著段距離,也能看清,那些風起則揚風停則落的細沙盤旋著,跌跌撞撞地撲向車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內斂。
無端的,曲一弦躁動的心緒一平,她拎過那個雙肩包,說:「先拖車。」
然後再想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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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有點大,曲一弦猶豫不決,遲遲做不了決定。
雙肩包里,除了個人物品,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顯然,它在被丟棄前,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處理。
曲一弦猜測,是遊客體力耗盡,不得已之下減輕負重。
那他極有可能,沒有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