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四回 親戚 重禮
程夫人祖孫三代一搬走,家裏一下子少了一半兒以上的人,尤其還少了驥哥兒和姣姣兩個開心果,家裏一下子就冷清了下來,季善一時間簡直不能適應。
之前每日她上午下午都會去程夫人屋裏坐坐,大家一起聊天說笑,不然就一起到院子裏逛一逛,一天到晚都熱熱鬧鬧的,從不覺得無聊。
可如今家裏白日就她和沈九林路氏三個,沈九林還一般都在外院,路氏也有自己的活兒忙,以致季善一時竟連個能說話兒的人都找不到了一般,不由暗歎,早知道她就該撒嬌耍賴也要讓娘和大哥他們留下,至少留到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搬出去的!
不但季善不能適應,沈九林與路氏也是一樣。
他們本來就不適應京城的日子,一點都不自由,不能隨時想出門就出門,又怕京城形形色色的人都多,一個不小心,便會給沈恒和季善惹上麻煩,每日隻能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活動,隻能對著那幾張熟悉的麵孔。
他們還一輩子熱鬧慣了,清溪的沈家和沈家村裏他們更是兒孫成群,族人親故成群,跟誰都能肆意的聊天說笑;也不用管那勞什子的衣裝務必要時時整潔,談吐要時時收斂著,高興或是生氣時,更不能張口就罵人,甚至往地上狠狠啐一口……也真是難為他們,尤其難為成日裏相對路氏,更顯無所事事的沈九林了。
沈九林便再次生出了想自己先回清溪去的念頭來。
季善與沈恒自是再次不允,哪怕可以安排人送沈九林回去,一路上不必擔心他的安全,依然不願意他現下回去,好歹總得等季善生下了孩子,當爺爺的親眼看到孫子後,再回去也不遲。
不然說句不好聽的話,萬一這一別,沈恒隻要在職一日,便不能擅離職守,沈九林年紀又大了,孩子還小時也不宜長途趕路……諸多原因之下,一家人便再也……那得多遺憾?
且讓沈九林與路氏老兩口兒相守了一輩子,臨到老來,反而要“分居兩地”,季善也不忍心。
好在程舅舅程舅母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京城,算是暫時轉移了沈九林的注意力,兼之季善與沈恒都答應了他,等見過程舅舅他們後,便讓他去飄香跟葉大掌櫃作伴幫忙,他才暫時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程舅舅程舅母一行是在程夫人祖孫三人搬進新居後的第五日抵京的。
因程欽早去信告訴過他們新居的地址,一行人自然直接到的程家。
程夫人立時喜瘋了,帶著程大奶奶和範媽媽忙忙迎到大門外,將兄嫂侄兒都迎進了家裏,又忙忙打發人告知季善沈恒和程欽去。
季善因此很快見到了程二舅和程大舅母程二舅母,並程大舅母的長子和長媳。
見程二舅與程大表哥眉眼間都與程夫人頗有幾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緣關係的,立時便生出了親切感來,笑著一一行禮招呼了過去:“見過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大表哥、大表嫂。娘一直很惦記您們,總算今兒都平安到了,娘也能安心了,定要住上一陣子,骨肉至親之間多廝守親香一陣兒才是。”
程大舅母與程二舅程二舅母見季善與自家妹妹小姑年輕時就跟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也是親切不已。
程大舅母拉了她的手便笑道:“上次進京時,我們便已經很想見外甥女兒了,又怕不方便,結果一拖便是幾年,都不曾再有機會,好在今兒終於見到了,跟你娘年輕時真是太像了,一看便是親娘兒倆。”
一麵說,一麵已接過貼身嬤嬤奉上的小匣子,遞給了季善,“這是大舅舅大舅母的一點小小心意,外甥女兒可千萬別嫌棄簡薄才是。”
一旁程二舅母也笑道:“我倒覺著外甥女兒比姑太太年輕時還要更漂亮更精神些,還一看就是個爽直的,姑太太要更溫柔些。妹妹,我這樣誇外甥女兒,你不會吃醋吧?”
程夫人失笑,“二嫂還是這麽愛開玩笑,你誇我女兒,我隻有比誇我自己更高興十倍的,怎麽可能吃醋?”
程二舅母嗬嗬笑道:“那就好,我還有一籮筐要誇外甥女兒的話,這下可以盡情的誇了。”說著,也遞了自己夫婦的見麵禮給季善。
季善見兩位舅母都慈眉善目的,與程夫人姑嫂之間也顯然相處得極好,相由心生,對程家一家子人的印象都越發好了。
謝過兩位舅母後,笑道:“兩位舅母就叫我‘善善’吧,娘和親近之人平日都是這般叫我的。兩位舅母還有二舅舅、大表哥大表嫂都與我想象中的一樣,一樣的溫和,一樣的可親,我今兒雖然才第一次見您們,卻跟早已見了很多次一次,一點兒生疏都沒有呢!”
說得不但兩位舅母,程二舅舅也滿臉都是笑,與程夫人道:“妹妹,外甥女兒實在可人疼,比當初那一個可強多了……”
話沒說完,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雖然的確說的是事實。
當初裴瑤可對程家一點不親近,自來便隻親近自己的本家,甚至親近裴太夫人的娘家,反倒白放著自己嫡親的外家不去親近,如今看來,假的果然就是假的,不像血濃於水的真外甥女兒,哪怕今兒才第一次見麵,大家一樣親近!
因忙岔開了,“看我胡說八道什麽呢,沒的白掃了大家夥兒的興。外甥女兒,以後你和外甥女婿得了閑,一定要去真定走一走,瞧一瞧,你大舅舅和家裏其他人都很牽掛你,可惜你舅舅不能擅離職守,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事,也隻能待你們小夫妻去真定時,再好生款待你們了。”
季善忙笑道:“二舅舅便不說,將來我和相公也定會去真定拜訪舅舅舅母們的,那可是我的嫡親舅家,總不能連地兒都找不到才是。”
隨即又與程大表哥程大表嫂見了禮,見二人男俊女美的,笑道:“聽說大表哥已經中了舉人,隻待年後春闈了?那與我相公肯定有很多共同語言,且待他晚間下衙過來後,再好生與大表哥說話兒啊。”
程大表哥忙笑道:“表妹夫可是皇上欽點的探花,我卻還癡長幾歲,可見表妹夫何等學識淵博,才高八鬥,我能有機會向表妹夫請教,真是幸甚之至。”
“大表哥謬讚了,自來武無第二,文無第一,大家互相切磋,互相學習吧……”
程夫人待表兄妹兩個說完話兒,便又正式給程二舅舅他們介紹起沈九林和路氏來,“二哥、大嫂二嫂,這是我親家公、親家母,兩位都是極好極好之人,早些年多虧他們照顧善善,也多虧他們把姑爺教養得那麽好,善善這些年日子才能越過越好,終於苦盡甘來;過去三個月,也多虧兩位照顧我,照顧我們一家子,大家成日都熱熱鬧鬧,我們才能熬過那段不愉快的時光。所以我一定要請了他們也來見一見我的哥哥嫂子們,大家往後都是至親的一家人了!”
程二舅舅聞言,立時起身向沈九林和路氏鞠起躬來,“真是太感謝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了,我們家外甥女兒蒙賤婢所誤,早年實在不容易,我們雖所知不多,卻也有所耳聞,心裏早已很是感激。如今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又悉心關照我家妹妹與外甥,真是感激得都不知該如何才好了。”
沈九林與路氏見程二舅舅這般禮遇他們,忙自圈椅裏彈了起來,急急擺手笑道:“舅老爺這也太客氣了,我們實在當不起,您快別這樣了,太折殺我們了。”
“善善本就可人疼,又對我們家有恩,就跟我們自家的女兒一樣,我們不對她好,倒要對誰好去?親家母也是一樣,對我們家恒兒就跟親兒子一樣,什麽都想著他,我們對親家母和舅爺那點兒好,連親家母對恒兒的一半兒都及不上。舅老爺和親家母千萬別客氣了,再客氣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本來還有些擔心程二舅舅他們都是富貴人家的老爺太太,大家會處不來的,至於程夫人,彼此到底已處了這麽久了,又另當別論。
不想程家所有人都跟程夫人一般的隨和好性兒,謙虛禮讓,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回去,言行間也總算放開了,不那麽局促了。
大家說說笑笑的,待熱熱鬧鬧的吃了午飯,程二舅舅一行人都去客房各自梳洗更衣修整了一番後,程欽和沈恒先後回來了。
家裏便越發熱鬧了。
因程家本就是書香門第,程二舅舅雖未出師,卻也有舉人的功名,程大表哥也已是舉人,對沈恒這個讀書人自然自帶好感。
又見沈恒長相出眾、謙遜有禮,對他的印象就更好了,叔侄兩個都圍著沈恒說個不住,倒把程欽給冷落了。
惹得程欽半真半假抱怨起來,“二舅舅和大表哥可真是有了外甥女婿和妹夫,就忘了外甥和表弟了,早知道我當年也用心念書,考個探花呢!”
換來程夫人的笑罵,“你以為探花那麽好考呢?你妹夫那是一半天賦異稟,一半勤奮苦讀,才會終於中了的,就你當初那個懶惰勁兒,能考上就怪了。況你二舅舅和大表哥今兒是第一次見姑爺,難免親近些,這你也要吃醋,你怎麽不釀醋去?也不怕長輩們笑話兒你,不怕驥哥兒姣姣笑話兒你。”
大家都聽得轟然而笑,程欽倒是笑容不變,“我這不是為了逗大家笑一回麽,這不效果挺好?”
程大舅母程二舅母見沈恒才貌人品都萬裏挑一,也為季善和程夫人高興,低聲與程夫人道:“外甥女婿這般才貌品德出眾,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也都是好性之人,善善如今還有了身孕,妹妹這下總算可以徹底安心了。至於那個老不要臉老沒心肝兒的,妹妹管他往後是死是活呢,隻好生享受你的兒孫天倫,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咱們程家是不如他們阜陽侯府,卻也絕不會怕他們,過兩日你二哥便收拾警告他去,真當我們程家的女兒和外甥、外甥女好欺負呢!”
“不對,如今不該叫外甥、外甥女了,姓都改了,已經是我們程家的人了,得叫侄兒、侄女才是……”
在程家度過了一個熱鬧美好的夜晚,因程二舅舅一行車馬勞頓,要早些歇下,季善沈恒方帶著沈九林路氏回了自家去。
等梳洗完躺到床上,已快交三更了,沈恒心痛季善,伸手便給她按起小腿來,“今兒可真是累壞我的大寶貝了。”
季善聽得失笑,“我今兒高興得很,雖然是有點累,不過尚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下麵一點,力道稍微輕一點。不想舅舅舅母他們都那般的好性兒,我之前還有些擔心,大家會處不來,從而冷場呢,血親到底是血親。”
沈恒笑道:“嶽母那樣的好性兒,在裴家三十年都出淤泥而不染,大哥也是一樣,便足見程家家風了,本來這樣的書香門第,家風也壞不了,所以我倒是一點兒不擔心。”
季善輕笑了一聲,“好麽,我忘了天下讀書人都是一家了。對了,我剛看了大舅母和二舅母給我的見麵禮,都好重,大舅母給我的是宛平的一個小田莊,二舅母給的是城西的一個兩間店鋪。他們一直住在真定,根也在真定,京城怕是沒什麽產業,也不可能是現置的,今兒他們可才剛抵京,可見是早就置下的……我這心裏還真是挺感動的,他們對我這個有實無名的外甥女,也算是盡心了!”
沈恒訝然道:“這麽重的禮呢?怕是合起來得兩三千兩吧?這也太貴重了些,善善你回頭先問過嶽母的意思後,再決定要不要收吧,舅舅舅母他們的心意我們領了,但至親骨肉之間,哪需要用這些身外之物來維係,隻要他們有那個心就夠了,你說呢?”
季善就湊上前,“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不愧是我季善的丈夫,就是與我心有靈犀。我也是這樣想的,這麽重的禮,我肯定得先問過娘後再決定要不要。不過明兒我不打擾去打擾娘和舅舅舅母們,他們也這麽久沒見了,肯定許多話要說,且讓他們先好生說一日,等後日或是大後日,請了舅舅舅母們來家裏做客時,我再私下問娘吧。”
沈恒笑著點頭,“行,就這麽決定。那大後日請舅舅他們吧?我明日後日都挺忙的,還要先問過妹夫大後日得不得閑,都是至親,我也想讓師妹和妹夫見一見二舅舅和大表哥。”
“這是自然,你便不說,我也要請晨曦帶了六六七七到時候回來的……”
當下夫妻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直至季善不知不覺睡著了,沈恒方輕輕在她額間印下一吻,隨即探身吹了燈,也睡下了。
次日等季善醒來時,沈恒自然早已不在家了。
她收拾一番,吃了早飯,便去花廳裏與路氏商量起後日宴請程二舅舅他們的事來,“我瞧著舅舅舅母們的吃口兒倒是與我娘都差不多,那便不用請庖廚了,隻家裏的廚娘就夠用了。就是到時候陪客的人怕是不夠,那日也不是休沐日,相公總不好一整日都不去禦史台,所以我想請了葉老來幫著待一下客,娘覺著怎麽樣?”
“葉大掌櫃那般周全的一個人兒,有他幫著待客,當然最好了,你爹善善你是知道的,到底狗肉上不得正席。”
“上午的時間還好打發,說說笑笑就過了,午後的時間又該怎麽打發?……抹牌?不知道兩位舅母喜不喜歡?不然請兩個說書的女先兒來家裏吧?”
隨後婆媳兩個又商量起後日的菜單來,因天氣越發暖和了,又到處看了一回後,把宴客的地點定在了花園裏,一整日便不知不覺過了。
隔日也是一樣,婆媳兩個這裏看一下,那裏忙一下的,時間便過了。
如此到得宴客之日,程夫人早早的便帶著兄嫂侄兒們過來了。
季善與沈九林路氏忙笑著把人都迎進了花廳裏奉茶,還介紹了葉大掌櫃一回,待羅晨曦帶著六六七七到了後,季善又給大家彼此介紹了一番,很快便把氣氛弄得熱烈起來。
趁羅晨曦與程大舅母程二舅母說笑時,季善低聲與程夫人說起兩位舅母給的“大雁”來,“也太貴重了,相公和我都覺得不能收,該退給舅舅舅母們,娘覺得呢?您怕是也沒想到舅母們會給我這般重的見麵禮吧?”
程夫人卻是笑道:“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幾年前我就知道了。善善你也別與他們客氣,都是他們當長輩的一番心意,長者賜不可辭,你當晚輩的就隻管收著便是,我以往給你表兄弟姐妹們也不少的,如今其實也算是他們的回禮。”
反正好說歹說,就是不許季善退回去。
季善無奈,隻得暫時先應了程夫人,打算回頭得了閑,再好生與她說道說道,心裏因程夫人那句‘幾年前我就知道了’,對程二舅舅他們也是越發的親切了。
程夫人見季善不再堅持退禮物了,方笑起來,又低聲與她道:“善善你不知道,昨兒你二舅舅把裴二老爺約到茶樓裏,咳,狠狠揍了他一頓,說他不配為人夫為人父,當年你外祖父真是瞎了眼,才會把我許給了他,才會與他們裴家結了親。還警告他,以後不許再來打擾你和你大哥,不許再與你們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將來他飛黃騰達了我們不沾他一絲光,但他落難了,也別指望我們能拉他……我當時雖未在場,但光聽你二舅舅說來,都覺得無比的解氣!”
季善不防程二舅舅瞧著文質彬彬的,竟還會打人,驚笑道:“娘,二舅舅真動手了呢?那肯定他的手也痛了,待會兒午宴可得給他老人家好生補補才是。”
程夫人笑道:“善善你別擔心,你二舅舅瞧著雖文弱,其實小時候是練過幾年武的,腦子又靈活,我記得當年一大家子堂兄弟十幾個裏,就他最會打架,讓其他兄弟吃的虧最多了。聽他說來,他把裴二老爺臉都打腫了,三五七天都別想出門見人,身上的傷就更多了,保管他能痛足整整半個月!”
“真的?”季善聽得程二舅舅沒吃虧,也痛快起來,“二舅舅也太厲害,太威武了!”
程夫人道:“不然我何以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的盼著你舅舅舅母們進京呢?主要就是盼著你二舅舅能進京來狠狠揍某人一頓。我是揍不過他,也不想再見到他,你大哥和姑爺又是晚輩,也不好幹那樣的事,你二舅舅卻是名正言順,打了也是白打,我昨兒痛快得飯都多吃了一碗呢!”
季善直笑,“讓娘這麽一說,我中午肯定也要多吃一碗飯了!”
娘兒兩個又低笑了一回,解氣了一回,才繼續與大家說笑起來。
等沈家宴請過程二舅舅一行,羅晨曦和趙穆也做了一日東,宴請他們到趙家熱鬧了一日,之後程二舅舅他們又尋了個清幽雅致的所在,給大家都還了席;一家人還在京城逛逛逛、買買買一通後,方收拾一番,留下他們給驥哥兒帶來的先生,回了真定去。
時令也已來到四月,整個京城都徹底脫去了沉重的冬裝和春裝,開始變得輕盈,變得五彩斑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