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回 買人
葉大掌櫃動作極快,不過第四日上,便給季善把人送到了家裏來,“太太,這個小子十七歲,之前是隔壁江寧府某個大戶人家少爺跟前兒貼身服侍的,因那家子犯了事,所有下人都被發賣了,他自也不能例外,就被咱們會寧府某個有……”
“咳咳,有那方麵愛好的大戶老爺買了回來,卻又不被主母所容,再次發賣出來。我瞧著他行事極有規矩章法,想著瑕不掩瑜,加之那家主母賣得急,身價銀子才八兩,以他這個素質,本來至少也能賣二三十兩的,我就給帶了回來,太太覺著怎麽樣?若太太也覺著好,就留下,若不好,我便給牙行退回去,再另尋就是。”
季善仔細聽葉大掌櫃說完,才抬頭看向了站在門廊裏,滿臉掩飾不住驚惶與拘謹,卻仍難掩一副好相貌的少年,不由暗歎了一口氣。
不怪會是大戶人家少爺‘貼身服侍’的,會被‘有那方麵愛好’的大戶老爺買下,又不被主母所容呢,沈恒算是生得好的了,在她眼裏更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比得上,依然不得不承認,單論麵貌,眼前的人顯然更勝一籌。
那自家買下了這樣一個小廝,日日都跟著沈恒進進出出,真的不會橫生枝節,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嗎?
季善想著,問起葉大掌櫃來:“葉老,除了這一個,就沒其他相對好些的人選了嗎?這個實在生得太好了些,我怕將來會麻煩不斷啊。”
葉大掌櫃忙道:“太太的擔心我都明白,女人生得好了許多時候會是禍水,男人生得好了其實也是一樣。但真的找不到比這個素質更好的了,我不是怕多花錢哈,是哪怕多花二十兩,也實在買不到更好的了,不信太太自己去問一問,又識文斷字,又人情規矩全部都懂,直接就能用,還沒有家累的,真的是拿了銀子都未必買得到。”
“我也仔細問過他了,他打小兒就被賣了,連自己是哪裏的人都不知道,活到現在,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娶妻生子,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妻兒骨肉,很多事都不是他自願的,不過都是為了能活下去而已。當然,沈相公正是……咳咳,血氣方剛的年紀,也不怪太太不能安心,若太太實在覺得不好,我待會兒便帶他走吧。”
季善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您老想到哪裏去了,我哪是擔心您說的這個?我即便信不過我相公,也該相信自己的魅力才是,再不濟了,我難道還不能撤票閃人的?我是怕我們家如今廟太小,護不住他……不過聽您的意思,好似很同情他?”
葉大掌櫃歎道:“不瞞太太,我的確有些同情他,畢竟為奴為婢的苦,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知道,有時候為了能活著,真的是什麽屈辱都得受。但太太的擔心也有道理,總不能明知會給自己惹來麻煩,還要惹火燒身,如今正是沈相公最關鍵的時期,還要考慮府台大人,那我待會兒就把人帶走,太太先看那個丫頭吧。”
季善卻是忽然道:“算了,留下他吧。又不是他的錯,他從頭到尾都是身不由己,若今日我們不留下他,還不知道回頭他又會淪落到什麽地方去。且他身處那樣的壞境,尚且能知道上進,又通文墨又通人情,可見骨子裏始終是個剛強明白的,就給他一個機會又何妨?對我們來說,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他來說,卻極有可能是改變後半輩子的事,我們就當行善積德了吧。”
葉大掌櫃忙道:“太太真這樣想嗎?您不必因為我,就做違心的決定的,我雖然同情他,但跟太太跟飄香一比,他便算不得什麽了。”
季善擺手笑道:“我沒違心,是真覺著他性價比高……如今相公可沒時間和精力凡事都提點教引他,我們的出身也注定了我們不知道該怎麽去調教下人,能有個現成的人使,指不定反過來還能跟他學到一些東西,何樂而不為呢?”
葉大掌櫃這才笑了,“太太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那太太再瞧瞧那丫頭吧?丫頭就沒這麽好的素質了,我選來選去,才矮子裏選高子選出了這麽個勉強能湊合的,太太覺著怎麽樣?”
季善順著葉大掌櫃的視線看過去,見那丫頭的確相貌平平,但勝在眼神清正,並不亂瞟亂看,當是個老實本分的,因笑道:“挺好的,隻要人勤快踏實,不會的慢慢兒學就是了。那就他們兩個吧,還得勞您待會兒再跑一趟牙行,把手續都辦妥了。”
葉大掌櫃笑道:“太太放心,定金我早付了的,待會兒把剩下的銀子付了,再把他們的賣身契交割了,剩下的事便是牙行的,與咱們無關了。那我現在讓他們過來拜見太太吧?”
待季善“嗯”了一聲後,便朝二人招手,“你們兩個,都過來拜見太太吧。”
二人聞言,便知道新主母是願意留下他們了,都是臉上一喜,忙小跑著上前便對著季善跪下了:“見過太太。”
季善有些不適應別人對著自己說跪就跪,卻也知道這時候自己少不得入鄉隨俗,便點了點頭,道:“打今兒起,你們倆便是我們家的人了,我們家人口簡單,家裏也不是什麽大戶豪門,肯定是比不上你們以前主家的條件的,但我可以保證,隻要有我一碗飯吃,就絕不會餓著你們,隻要有我在一日,就一定會竭盡所能,護住你們一日。當然,你們也必須對我和我相公絕對忠心,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二人都是被轉手賣過幾次的人了,類似這樣的下馬威,自然也經曆過幾次了,都少不了恩威並施。
但像季善這樣說‘隻要有我一碗飯吃,就絕不會餓著你們,隻要有我在一日,就一定會竭盡所能護住你們一日’的,卻是第一次,著實讓二人意外又觸動。
誰家當主子的會真對下人好的,不都是當玩意兒,高興了就逗兩下,不高興了就撂一邊,隻要自己吃飽穿暖了,下人就算餓死凍死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就更別提一旦出個什麽事兒,勢必是他們當下人的替主子擋在頭裏,先遭殃先死的肯定是下人了!
漂亮麵善得仙女下凡一般的新主母卻這樣說,也不知是因為太過年輕,還是在收買人心?但就算新主母是為了收買人心,好讓他們一心效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已夠難得了。
因此二人都道:“太太放心,我們一定會誓死效忠太太和老爺,太太老爺讓我們往東,我們絕不往西,太太老爺讓我們生,我們才生,太太老爺讓我們去死,我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男的顯然更機敏些,又請季善賜名,“如今我們既迎來了新生,自然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還請太太賜名,我們也好徹底辭舊迎新。”
這個季善就有些招架不來了,竟然連名字都不能保留自己原有的,不,應該說隻怕早記不得自己本來姓什麽,叫什麽了吧?
隻得看向了葉大掌櫃。
好在葉大掌櫃一看就明白季善的心情,笑道:“我們太太是個最好性兒不過的,家裏也不興這一套,你們之前叫什麽名兒,如今便仍叫什麽吧。你們都叫什麽呢?”
丫鬟先道:“奴婢叫青梅。”
小廝卻道:“奴才叫、叫……還請太太給奴才重新賜名吧,奴才如今隻想徹底忘掉過去,真正重新開始。”
季善思忖片刻,才道:“青梅這個名字挺好的,就不改了,以後青梅你便是我們沈家的青梅了,且起來吧。”
待青梅應聲起來後,才又看向小廝道:“至於你想重新開始的心情,我很明白也很理解,那我就現給你改一個吧。就叫‘煥生’,煥然一新,重獲新生,怎麽樣?”
煥生一臉的喜悅,顯然很喜歡自己的新名字,忙應道:“多謝太太賜名,奴才一定會誓死效忠太太和老爺,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的。”
季善笑道:“以後都別什麽奴婢奴才的,自稱‘我’就是了,咱們家如今離大戶人家且差得遠,有些規矩以後再立也不遲。好了,你也起來吧,等晚間我相公回來了,再拜見他便是。”
待煥生也起來後,方與葉大掌櫃道:“您老且忙您的去吧,我就不耽誤您了,等過幾日自然就知道是好是歹,您也可以安心了。”
葉大掌櫃笑道:“太太親自調教,我有什麽可不安心的?那我就先走了啊,太太留步。”
季善與葉大掌櫃早就處得一家人也似了,自然不會送他,撲哧笑道:“留什麽步呢,我壓根兒沒想過要送您。”
說得葉大掌櫃也嗬嗬笑:“我自然知道太太不會送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嗎?”
倒是煥生已知機的先小跑著去開了門,“您老人家請。”
看得葉大掌櫃暗自點頭,果然是個有眼色的,回頭沈相公使起來肯定順手……想著,衝季善一拱手,轉身大步去了。
煥生一直目送葉大掌櫃走遠了,才折回季善麵前,恭聲問道:“太太可有吩咐?奴……我和青梅馬上辦。”
青梅稍微遲鈍些,見煥生表了態,才忙也道:“還請太太吩咐。”
季善笑道:“家裏事兒少,以後煥生你便專管服侍相公,相公在哪兒你便在哪兒,待在家裏的時間肯定不多。至於青梅你,就跟著我在家裏,幫我做些家務就好……對了,你會梳頭嗎?會啊,這可太好了!我就是不會梳頭,每次要出門都得折騰半日,不然就隻能麻煩楊嫂子……隻會梳幾個發式那也比我強,以後你再慢慢兒學新的便是了。”
說得青梅有些羞澀的笑起來,“我一定好好學,把太太打扮得更漂亮。”整個人也無形中鬆懈了下來,沒那麽拘謹了。
便是煥生,見季善是真的好性兒,心裏也輕鬆了不少。
季善便給二人安排起住處來,“家裏如今是租的房子,還是與我相公的另一位好友孟相公一起租的,地方不大,所以青梅還能有一間屋子住,煥生你便隻能委屈住院子裏才搭的這間小屋子了。喏,就是那兒了,你待會兒便去瞧瞧還缺什麽,回頭都給補上吧。但你放心,不會委屈你太久的,等十月裏相公去省城秋闈回來後,我們多半就要換房子了。”
頓了頓,又道:“以後你們每月月錢是八百文,做得好了額外有獎,當然做得不好了也會有懲罰。衣裳鞋襪是每季三套,加上你們原有的,應當足夠你們更換了……看我,一時忘了你們的處境了,沒關係,我待會兒就給你們找一些我和相公的舊衣裳,你們先湊合一陣兒吧。”
煥生待季善說完了,才忙笑道:“太太言重了,能有一個安身之所,能擋風遮雨,便已是難得了,奴……我心裏絕不會有半點委屈,而隻會慶幸自己能遇到太太這麽好的主子,慶幸自己能夠真正重新開始。”
隻要這次遇上的是真正的好主子,隻要他是真的能重新開始,就算吃糠咽菜,他也心甘情願。
何況才聽太太說來,老爺很快要去參加秋闈,那便已是一位秀才老爺,看太太的年紀,想來老爺年紀也不會大出多少,自是前途無量;加之太太聽來還有一間酒樓,還一開始就給他和青梅這麽優渥的月錢份例,可見是個有章法也有底氣的,那將來日子肯定再怎麽也差不到哪裏來。
原來牙行的人說看他可憐,這次一定給他找個好主家不是哄他的,他也真的要否極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