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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血祭

  陰木藤中的日子如水般輕逝,我如此思索百十多天,蘇靜波將最後一絲靈力吸入體內,深深吐了一口氣,聲音凜冽地同我道:「唐初一,我本想將你困在這陰木藤中千秋萬世,專門做我的轉靈工具,不過……我現在打算送你回陽世。」


  我面露喜色:「真的嗎?蘇靜波,謝……」


  蘇靜波左手一抬,點上我的唇,將我的話堵了回去:「先別急著道謝。我這樣做無非是不想日後被人落下話柄,說我是靠著一個女人才拿下靈三爺,登上城隍爺的寶座。」


  原來他不僅是為了余瑩瑩,還有更大的野心。


  蘇靜波手一揮,將我從陰木藤中放了出來。他轉過身去,頭也未回地道:「我的傷現已痊癒,可以自行修鍊,雖然你可以使我功力大增,但有你無你皆可。再者,我也著實很欣賞你現在的性子,此份大度豁達是我所慚愧的。我現在贈你一個人情,也算是還靈三爺一件薄禮,謝他當日不殺之恩吧。」


  「蘇靜波,靈正以前就同我說過,你不是個陰險之輩。」


  我動動身子,自由的感覺真好。


  「是么?」蘇靜波的眸子露出些許玩味,「我與你們的恩怨早已結成了宿世之劫,這份大禮,靈三爺當要好好感謝我。」


  「此話怎講?」我在他的話中聽出一絲鬼蜮伎倆的氣息。


  蘇靜波刷地一聲擺抽出了銅劍,另一隻手點到我的頭頂,念起了咒語。我腦中頓時一沉,感覺自己的靈力順著蘇靜波的話語分散了出去。你還真是反覆無常啊蘇靜波,我都只剩一絲地魂了,你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放了我。


  罷了,我閉起眼睛,並沒有做任何掙扎,任憑蘇靜波吸著我的靈力。


  吸吧吸吧,反正遲早也會魂飛魄散的。


  此時此刻,我抱了灰飛煙滅的決心,卻意外地在蘇靜波的身上,看到了一絲李長玉的影子。


  李長玉,那個為我死在三途河邊的男人。


  如果我對蘇靜波有一點兒幫助的話,好像能減輕一點我對李長玉的愧疚感。


  「住手!」


  一聲斷喝從天而降,緊接著,一道恢弘的金光直直射向蘇靜波手中的銅劍,將陰司的昏暗劃破。金光中風聲怒吼,百里之內傳來魂鬼凄厲的慘叫聲,金光夾雜著的龐大威懾剎那間便席捲了整個黑霧峰。


  蘇靜波鬆開我,趔趄後退,背部抵在陰木藤上,低頭,一口鮮血噴出。


  金光漸漸退散,靈正的身影在裡面顯現出來,身穿墨色長袍,長頭高盤,手執清明尺孤身而立,神情凜冽。


  「靈正,我知道你會來的。」我微笑著向靈正揮手。


  「初一,到我身後來。」靈正淡淡出聲,眼裡威嚴未消。


  我朝蘇靜波望了一眼,歡喜地奔向靈正。


  「靈三爺,你終於來了。」蘇靜波抬袖抹去唇邊的血跡,眸子陰沉,「我們之間的仇恨,終於可以有個了斷了。」


  我躲在靈正背後,插話道:「蘇靜波,你就不能放下嗎?」


  「哼……真是好笑。」蘇靜波對我冷嘲熱諷,「人的心本來就是這樣,自私自利,哪能輕易領悟佛語清明。你以為你說了一兩句大公無私的言語,我就會放過你們嗎?做夢!」蘇靜波揮著手中的銅劍,向我們殺了過來。


  靈正高舉清明尺,純金色的靈力從清明尺里溢出,光影緩緩上升,到達離蘇靜波數步之遙時,陡然凝結出一團金色的靈氣,閃電般地劃破陰木藤,朝蘇靜波刺去。蘇靜波空憑祭出了轉生輪,紛繁的咒文在輪上蔓延,他雙眸冷漠而凝重地望著那團越來越近的金色靈氣,擱空揮手,泰然相迎。


  轉生輪到了蘇靜波的手裡,他還真是有點本事。


  比之剛才更加濃郁的煞氣將整個陰司籠罩,甚至有一道灼熱的氣息朝我撲面而來,我被這股熱浪燒得痛苦難忍,呻吟出聲。黑霧峰中萬年不變的陰木藤竟隱隱映現枯萎的姿態。我真是難以相信,這麼恐怖的效果,僅僅只是靈正和蘇靜波的兵器相撞而產生。


  「住手,都給我住手!」我大喊。


  如果此時不阻止他們,整個陰司恐怕都要陷入一場惡戰之中。


  靈正面色坦然地回頭喚我:「初一?」


  「哈哈……可笑,真是可笑。殺人不眨眼的城隍爺,竟然用畢生的靈力替一個女人擋下了陰王的反噬之苦。」蘇靜波突然在這空曠的黑霧峰上大笑,話語嘲諷至極,「靈三爺,我蘇靜波好生佩服你啊。」


  靈正淡淡回道:「你也不錯,為了余家走陰女,甘願做此犧牲。」


  我有點兒恍惚。


  靈正為我接下了陰王的反噬?蘇靜波為余瑩瑩犧牲?我不太明白,便看向靈正,「靈正,陰王反噬是什麼?蘇靜波為余瑩瑩犧牲了什麼嗎?」難道剛才那種毀天滅地之勢,是陰王道的反噬之靈的威力?靈正替我接下了,那他現在豈不是半點靈氣都無?蘇靜波與他勢不兩立,又怎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是我害苦了靈正嗎?


  靈正轉過身去,淡淡道:「他與天地簽了契約,可吸自然之靈,但死後魂飛魄散。」


  聽靈正跟我解釋蘇靜波的事,心裡無比震撼。


  蘇靜波之前還跟我說想要靈正的城隍爺之位,但他死後魂飛魄散,就算得到了城隍印,那也不能繼位啊。蘇靜波做這麼多事,單單是為了余瑩瑩啊,這份情,余瑩瑩可曾知道?

  蘇靜波這麼為余瑩瑩拚命,就連魂魄都不要了,現在靈正又沒有了靈力,我們還有贏的勝算嗎?我擔憂地看著靈正,靈正淡淡一笑,說道:「僅憑通靈之術,我也有絕對的把握勝了他。初一,你無需擔心。」


  這個生死關頭,靈正為了安慰我,還說出這麼暖心的話,我更想哭了。


  蘇靜波冷冷道:「靈三爺,這個女人有什麼好的?瑩瑩苦戀你這麼多年,你卻在這裡為了接下陰王反噬,散去了自己千年修為,值得嗎?」


  靈正回道:「那你呢?」靈正摸摸我的頭髮,眼神溫柔如水,「感情的事,沒有道理可講。」


  「哼,既然你執意這樣,我也沒什麼好勸你的了。」蘇靜波居然還想勸靈正去選擇余瑩瑩,太不可思議了,他自己也深愛著余瑩瑩啊,怎麼會……難道這就是深愛之後的成全嗎?

  蘇靜波的聲音從陰木藤中傳出,帶著勝利者的高傲「那麼現在,就讓你們永墮陰司吧。」


  永墮陰司?


  難道蘇靜波是想將我們的魂魄禁錮在黑霧峰嗎?

  不對,是黑霧峰里的鈴鐺閣。


  鈴鐺閣以前是祭祀用的閣樓,具體錮魂的功能。——還沒等我細思,『轟隆……』一聲巨響,整個黑霧峰突然震動了起來,那股灼熱的氣息越來越強勢,燒得我整個人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靈正的身姿傲然挺拔,聲音平靜無波:「初一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


  話音剛落定,星星點點的火苗自陰木藤的上方閃爍,瞬間燃成了一片火網,將整株陰木籠罩其中。黑霧峰四周金光明滅,形成巨大的靈力波動,布下了生死結界。靈正帶著我站在結界外,冷眼划陣立咒。


  「靈三爺,你、你好卑鄙……」


  蘇靜波不料事情在一瞬間轉變如此之快,放聲大吼,身上的青衫被火燒得有些不堪,然而漫天的火光卻不滅反增,濃濃地將陰木包裹著,把他困在其中。任憑他有無窮的靈力與法術,手執最厲害的法器,也是不能輕易逃出這道結界。


  不,這並不是一道結界,而是祭祀!一場血祭。蘇靜波剛才揚言不讓我們離開,並不只是空口說大話,他的確有那個能力。只是……


  我瞧出端倪,顫聲問靈正:「你把歷代城隍爺的血靈都帶來了?」


  「還有這個……」靈正的手心裡跳出一粒金色的小光點,那是城隍印被毀后,留下的最後一點殘物。


  金色的小光點從靈正的掌心飛出,眨眼便消失在了那片火海之中。


  蘇靜波手中的轉生輪在陰木中飛速變幻著方位,卻始終沖不破這火海血祭。


  歷代城隍爺千百年的遺留之物,血靈,以及城隍印留下的金光,再加上靈正親手布下的祭祀,蘇靜波怎麼能逃得出來?


  不對!


  縱使這些東西都不是凡間之物,但是憑蘇靜波的修為,不應該這麼落魄。難道……我臉色一變,幡然醒悟,望著靈正驚恐地道:「城隍印當初被毀掉的只是軀殼,而那團金光才是城隍印的靈源所在?並且,裡面有靈小滿的血,對不對?你早就算出會有這麼一天,對不對?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對不對?」腦中轟然炸響,「靈正,你就是那個命運的主宰者,對不對?」


  「不,他曾是有機會成為命運的統治者。」蘇靜波在陰木藤中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可現在,他也快要不是了。這城隍印的元靈之中,還有他自己的血。哈哈……哈哈哈哈……我竟會這樣不戰而敗。哈哈哈哈……靈三爺,論靈力道行,我哪一樣輸給你?只是……你心機之重、城府之深我始終是比不過。如今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還真是毒辣。」


  靈正沒有回答,淡淡站著,聲音冷傲而威嚴:「凡人蘇靜波聽令,你串通陰王壞陰陽之規矩,本王要將你封印於鈴鐺閣,你可有意見?」靈正把裝歷代城隍爺血靈的瓶子隔空倒置,將裡面的血液傾倒而出。一滴,兩滴,三滴,裡面還混合著靈小滿和靈正的血,赤紅的血液就那樣沿著那張火熱的大網,流入陰木藤中。


  我不禁在想,那年那天,我是不是也如蘇靜波這般,被靈正封印,又被他放出,再次封印,再放出……周而復始,無限輪迴。只因他想將天命握在自己手中?


  靈正,縱使真的是我猜測的這樣,我也不怪你。


  因為換了誰都會有同樣的想法,哪怕弱小如我,也曾想憑藉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幫一幫別人,或許你也可以理解為,我也想當命運的操縱者。我不會放任自己的生死富貴、善惡喜好掌握在別人手中。


  如斯自立,何錯之有!

  可,錯的又是什麼呢?天道?輪迴?世事萬物?

  我的腦中不停地迴旋著這些話,一會兒是悟空一切,一會兒,又惦念著人間七情。腳邊的那方鼎爐突地響了起來,裡面的紅血液體不再如先前那般冒著泡,而是呈旋渦狀,飛速地打轉。漸漸,從旋渦中心緩緩升上來一個小小的孩子,他雙眼輕閉,面色紅潤,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靈小滿,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彷彿被下了定身咒,只能愣愣地望著鼎爐淚如雨下。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靈正在控制么?他為了救下我,將靈小滿都算計在內了?


  我可悲的孩子,你是被自己的爸爸吸幹了全部靈力啊!你才兩歲啊!

  ……我的心在一瞬間破碎成了千萬片!

  靈正不再去管蘇靜波的怒氣,走到鼎爐邊上,一手托起靈小滿,一手揮動清明尺,憑空劃出一個圓形的祭祀台。他把靈小滿放到了祭祀台的中央,拿清明尺將靈小滿的皮肉一寸寸割開,血液順著清明尺滴入祭祀台下的凹槽中。凹槽的紋路被血染紅,把整個祭祀台都圍了起來,組成八卦圖的模樣。


  靈小滿沒有醒過來,也沒有哭泣,像睡著了一般。


  靈正眉眼淡淡,站在祭祀台的邊上,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只是那一身黑色寬袍,甚是打眼。


  果真是鬼祭!果真與蘇靜波之前跟我描述的一模一樣!果真他放棄了靈小滿,而選擇救我……


  要說我之前對靈正是眷念與崇拜,可當我現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他的父親親手殺死、血祭,眼中的淚逐漸由清明變成赤紅。我恨自己的無知害了這麼多人,更恨自己能力微弱,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也阻止不了自己的愛人手弒親子,犯下彌天大錯。


  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靈正想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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