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初一，你愛我么？
「叮」！聲音到這裡就突然結束了。
我回想著小滿最後那段自言自語，心道肯定是我媽讓他不要哭，所以才說了這樣的話，他才又學了媽媽的語調那樣安慰自己一番。『小滿你不哭，小滿你乖，你媽媽馬上就回來了……』媽媽的聲音疊加在小滿的聲音上面，在我腦中不停地交替響著，我感覺自己的心被一根繩子扯住，使勁往外拉，而被拉扯的同時，還有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上面，不停地攪動……
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流了出來，源源不斷……
凌王墓很兇殘地罵了沈妍一頓，說她不該把那段視頻放給我看。我想凌王墓他是不是嫌換枕套換得麻煩，所以才這麼惡狠狠地對沈妍。因為我每次一想起小滿，枕頭就濕了一大片。
那之後沈妍帶來的就都是小滿的笑聲了。
沈妍和金世遺每天會來，講笑話給我聽，都是來自網路的新段子。
沈妍還搜颳了很多水果，讓我聞香味。她說我雖是睡著，但凌王墓告訴她我的五感正在覺醒，所以她自認為我能聞到。聞完了果香，沈妍就把水果分給金世遺和凌王墓，再吃給我聽，還問我脆不脆？最後把吃剩的皮給我敷臉。
我怎麼就交了這麼一群損友？
難道我們夫妻躺在床上這麼長時間，只能換得他們一天的同情么？他倆現在搞得是跟來旅遊似的，還把剛從河裡釣來的魚給我聞。那腥味大的，我差點就吐了……
也不知道被他倆折磨了多久，總之就在我又聞完一條蚯蚓后——沈妍說那是她用來釣魚的魚餌，一會兒魚釣上來了再來給我聞——我實在是忍不住，動了動小指頭。
面對這樣殘暴的朋友，我唯一的方式就是醒過來，弄死他們。
「初一……」
啊？誰在叫我的名字？我又動了動手指，抬一抬眼皮，好沉，再用力一點就可以看到是誰在叫我了……
「初一，初一……」
靈正？是靈正在叫我。我欣喜若狂！拚命地扭頭，想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人。可，我的力氣好微弱，像被夢魘住了一樣，光有意識卻動不了。
「初一，我是靈正。」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靈正。你是靈正，你是城隍爺，是靈三爺，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最最重要的愛人。沒有之一！
「初一……你在喚我么？」
是是是，是我要在叫你，靈正你快醒過來啊。你聽到沒有？我躺在床上這麼多天，骨頭都僵硬了，你快起來，你起來就能扶我起來了。動不了的滋味好難受。
「初一，你愛我么？」
你說呢？現在還問這種幼稚的問題，有意思么？總之你快醒來就對了。嗯，還有，我似乎還從來沒有聽你說過愛我呢。「靈正，那你愛我么？」我突然就那樣脫口而出。眼睛一睜，醒了！
剛醒來的我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定定地看了天花眼數分鐘，等思想清明了些，我偏頭去看枕邊人，卻……由驚喜漸漸變成了失落，絕望……
靈正！你根本就沒有醒！你個騙子！剛才那些話語只是我的幻聽！
我想抬手去撫一撫靈正的臉，卻始終沒有那份勇氣。我怕我觸摸到的只是一片冰涼的肌膚，還有那已經沒有了心跳的胸膛。
死一般的沉默過後，我嗚咽著，再次開口：「靈正，你愛我么？」映入眼帘的側臉如此安靜，呼吸聲幾乎感覺不到，原本白皙的皮膚現在似乎更加蒼白了，沒有一絲血色。
小滿跟靈正長得簡直如出一轍，卻比他有氣色多了，臉也紅潤多了，性子也活潑些，還懂得撒嬌討我的歡喜。不像眼前這個靈正，只會萬年不變地木著張臉，臨走，都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淚又涌了出來，一滴一滴從我的右眼落到左眼中，又化在了枕頭上。
小滿，小滿，媽媽被爸爸丟棄了……
爸爸不要媽媽了，他不愛媽媽了……
我由哽咽變成抽泣，靈正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良久，我苦笑了一下，在枕頭上隨意蹭了蹭，把眼角的淚痕抹乾，轉過身子躺平。靜靜閉上眼，繼續裝死。——就當從沒有醒來過好了！
靈正沒有醒，一切歸於平靜。
第二天，凌王墓買了個鐘回來，掛在進門的那面牆上，說是讓我聽聽我和靈正是怎樣讓時光流走的。我聽到那秒鐘一格一格地響，覺得這時光能叫我倆一起浪費，也不枉費它在這世上存在了一場。
不知又過了好久，我身體開始發麻起來。
——這就是裝睡和真睡的差別。
可我很好奇，我之前不也是裝死，怎麼就沒這麼難受？還能不吃不喝乾躺那麼些天？為何反而現在連個把小時都受不了？
我實在憋不住，微微動了下身子，心裡卻一陣失落。我怪自己怎麼這麼沒有忍耐力，一點苦都吃不了。不就是裝睡么？還躺在靈正的身邊，多幸福的事啊，怎麼就堅持不住？幾分鐘后，我又翻了翻身，左半邊身子已經麻得沒甚知覺了，我不得不輕輕抬手去揉了揉。心裡想著算了，醒就醒了吧，醒了也可以再死一次。可是，一想到靈小滿，我突然又有些猶豫了。
靈小滿他還那樣小，我真的好捨不得……
怎麼辦？怎麼辦？
我側過身子緊緊盯著靈正，眼睛澀疼澀疼，卻流不出淚。「靈正，你就這樣拋下我們孤兒寡母，自己去享清福了么？你是不是覺得一個人在陰司逍遙自在，所以就將我們丟下啦？你是不是不愛靈小滿，也不愛我了？」
我好渴，真想喝點水潤一潤。
可是，我貪戀躺在靈正身旁的感覺，只怕自己一起來離他哪怕一寸遠，他就會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我不願意醒來，卻偏偏醒了來。難道這也是天命么？天命就是以折磨人為出發點的么？
「愛誰？」
突然，有兩個字從靈正的嘴裡發出，我清楚地聽見了，我還看見靈正的手指動了。
難道他，醒了嗎……
卡、卡、卡，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我仍是側躺著，眼睛一眨不眨，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聞。
靈正又開了口，聲音細若蚊蠅，極淡極淡：「愛誰？」
我一愣，喜上心頭，卻怕又是空歡喜一場，於是繼續抿嘴緘默著，睜大眼睛觀察靈正的一點兒細微的變化。呀！他的睫毛動了……
「你剛才問我愛誰？」靈正又問了一句，音調明顯比之前高了些。
「愛初一！」我喜極而泣，將唇輕輕湊到了靈正的耳邊，感受了一下他的體溫，不是冰冷的，我邊笑邊哭，「我問你，愛不愛初一？」
靈正嗯了一聲，回道：「愛。」
「有多愛？愛於生命？」我咧嘴笑了。
「我愛她，重過陰陽……」靈正緩緩睜開雙眼，轉頭看我，眼中還殘留著睡夢剛醒的那種迷離感。他伸出手來，靜靜撫了撫我的長發，對著我露出溫柔的笑。
風雨初歇，良人歸來。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讓我再次死去，都不會再有遺憾了。
因為，靈正他笑了。他朝我笑了@
牆上的鐘聲響起，迎合窗外一縷金絲透過輕紗帳映在床上，灑下一片光影。滿世界都是熟悉的味道。外婆屋間傳來濃郁的香火味，落花辭雨後的幽芳，還有靈正懷裡特有的異香。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立即有腳步聲傳來。
「哇哈……你們倆又換了個姿勢啊？」是沈妍在說話。
我窩在靈正的懷裡不想探頭，也不想去管她話中有話，就這麼躺著。
「喂喂，唐初一你丫別裝了，早在三天前你們就該醒來了。」沈妍將什麼東西往桌上一擱，說道，「我榨了一杯橙汁，你們倆將就著喝。唐初一你可不知道，我們現在可窮了，所有的積蓄都被你們兩個花光了……」叮叮咚咚一陣響后，沈妍又道，「想當初你可是富婆咧，現在窮得只剩下一身衣服啦」
我抬起頭來，偷偷打量沈妍。
睡了這麼久，沈妍變了很多，她把齊腰的捲髮剪了，成了乾淨利索的短髮，她嘮叨個不停，「別瞅了，趕緊起來。」
「沈妍，人家第一次醒來，你不說點好聽的話？」我問，「還有，你榨橙汁前洗手了嗎？」
沈妍白了我一眼，動作很麻利地收拾著屋子：「你不說倒給忘了，我上完廁所就給你們榨了兩個橙子，還沒來得及洗手，你瞧，」說著把自己的手給我看，「上面還有黃色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
「我一醒，你就來噁心我。」我繼續躺回靈正的懷裡，卻見靈正已經閉上了眼睛。我輕輕推了推他，他沒理我。我的心一揪，剛想大叫，沈妍就湊了上來：「別哭！千萬別哭！我的姑奶奶啊，我洗枕頭洗得手都爛了，我先考慮讓二貨買台洗衣機送來。喂喂……唐初一，你別那樣看我，你以為我沒什麼把握會這麼輕鬆跟你聊天么？靈三爺他只是太累，睡著了。」
「真的？」我有些疑惑。
「真的。」回答我的是凌王墓。
凌王墓從門外慢慢走到床邊，我一見他走進來，想起他之前跟我說的那些事，臉頓時就紅了，結結巴巴地道：「凌、凌凌、凌……凌王墓……」
凌王墓呵呵笑道：「我是凌王墓，可不是什麼凌凌凌凌王墓。好了，大師兄他元靈受損太嚴重，需要多休息，你醒了就下床活動活動，就吵他了。」我見凌王墓說得輕飄飄的，估計我『死』后聽到的那些話他也只是隨口一說，也說不定那還是我幻聽。
我暗暗吐了一口氣，道：「凌王墓，你們都知道我們會活過來啊？」
「起初是沒什麼把握，後來動用了一點銅錢里的靈力，」
「哦，原來如此。」我低低應著。
還好還好，還好凌王墓也沒提那什麼事，我也不會主動提的，也省得有朝一日那層紙給捅破了，大家都尷尬。
凌王墓把手放到我頭頂，「嗯，好全了，沒事了。」
就在這時，金世遺進來了，見到我醒，高興地跟我說了幾句話，然後走到桌邊，把沈妍端來的那杯橙汁一口氣喝完，又放了一杯清水在桌上，惹來沈妍強烈的不滿：「二貨怎麼能跟唐初一搶食物呢？」沈妍有些憤憤的，想必那杯橙汁折騰得她夠戧。
「她剛醒，不能喝這樣濃烈的果汁。」金世遺指著桌上他端來的白開水，「先喝杯溫白開潤潤嗓子。」
沈妍就拿著空杯子，站在一旁嘀咕：「媽蛋！我連墓哥哥都沒捨得給喝一口，二貨你……」
金世遺怒了：「妍兒！你剛才說什麼？你沒捨得給那大塊頭喝一口，你幾個意思啊你？——啊喂，妍兒，你別走，我跟你說，你這態度明顯不端正啊，我是你老公誒，我憑什麼還比不過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
「小法醫，你說誰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凌王墓祭出陰木鎖鏈，在手裡把玩。
金世遺這回跟凌王墓扛上了：「我說的就是你，怎麼樣！」
已經出了門的沈妍聽到他們兩吵起來了，立即回頭，隔在凌王墓和金世遺中間，「二貨，你膽子肥了是吧？當著老娘的面找墓哥哥的岔，老娘是不是對你太好了！」金世遺明明是最委屈的那個，但被沈妍這麼吼了一嗓子，立馬不敢吱聲了，沈妍再接再勵，「去！再榨一杯橙汁來，老娘渴了！」
凌王墓戲謔地挑眉，收起陰木鎖鏈，把桌上的清水遞給我喝。
金世遺明顯不服氣，還想去挑釁，沈妍突然捂著肚子，哎喲哎喲地蹲到了地上，金世遺的臉唰一下就白了，急急忙忙去扶沈妍：「妍兒，小妍兒，我們的小小寶貝怎麼了？啊？你別嚇我啊，妍兒……」
「我、我……」
沈妍呼痛的同時，悄悄對我遞了個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躺床上沒動。
金世遺嚇慌了，將沈妍打橫抱了起來，大步向屋外衝去，邊沖邊喊救護車……我真是被他的智商感動哭了。
他們走後，屋裡很靜。
凌王墓小聲問我：「你晚飯想吃什麼？外婆正好在做飯。」
「我想喝粥。」
「好。我告訴外婆去，你再休息一會兒。」
「嗯。」
凌王墓轉身出屋子，我看著他的背景，彷彿也溫柔了不少。
傍晚，外婆來到我屋裡，卻好久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邊笑邊抹眼淚。看得我心裡直犯酸，就叫她別難過了，我們這不都醒來了么？
「初一……」外婆雙手捧著我的臉，摸了又摸，「你瘦了……」
我笑著不要臉地自誇：「瘦美人嘛。嘿嘿……」一說完，我怕外婆又要哭，就把她拉到仍然在昏睡的靈正面前，「外婆你看，您的外孫女婿還在睡覺呢，你別把他哭醒了喲，你瞧他長得這麼帥，怎麼忍心吵他呢？哈哈……」
外婆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個鬼精靈……」她將我的一縷劉海掛到耳後，又道，「小墓說正兒過幾天就能完全醒過來了，這兩天你就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嗯，我明白了。那外婆你們也早點休息。」
「小墓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哎……」外婆話留一半沒有再說下去，我一點門道也沒聽出來，不曉得外婆是什麼意思。
送外婆出去后，我洗了個澡躺回靈正的懷裡。
要不是凌王墓一再保證靈正會醒來，我保不準自己會不會再干傻事。
三天後，靈正還沒有醒，不過有一個大嬸找到了外婆這裡，說要外婆幫幫她的兒子，她兒子被鬼纏上了，快不行了。外婆便把我叫了去，說這事她解決不了，還得我親自去一趟。我回頭看一眼仍然躺在床上的靈正，心裡放心不下。雖然我現在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但靈正只能偶爾醒來跟我說兩句話，其他多半時間還在昏睡當中。我不是很願意跟那大嬸去她家查看，所以就裝成好奇寶寶坐在一邊看熱鬧，讓她先把她兒子的具體情況跟我們說說，再做打算。
眼前的這位大嬸跟我們說了好半天話，終歸就是她兒子快不行了，醫院都下了最後通知，意思就是在家裡等死。可關鍵就在於她兒子也沒查出別的病因，就是人獃獃的，目光很空洞，像丟了魂。吃飯睡覺都很正常，就是不說話，誰問都不說。說她兒子是個植物人吧，但生活起居都能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