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174章 佛手(25)
芝芝躺在破落的山神廟裡,她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山神廟上頭屋頂的破洞。雨水順著那些破洞落下來,打在她的身上。
被撕扯破的衣衫根本沒有辦法禦寒,可身體上的寒冷,永遠不及心底的冷。 她不明白,這樣殘忍的事情為何會發生在她的身上,更不明白,她虔誠的對待每一尊神佛,甚至在路過這個山神廟的時候,還特意朝著山神爺拜了拜。就在她起身,
準備休息的時候,意外發生了。那些同樣是路過並且進入山神廟避雨的人對她起了歹意,她苦苦哀求,可那些人沒有放過她,山神爺也同樣沒有來救她。 她知道這些都不是她的錯,她嘗試著站起來,嘗試著用破爛的衣衫將自己給遮掩起來,可後來那些因為避雨走進山神廟裡的人同樣沒有放過她。男人,用放肆的目光
和放肆的手來侮辱她,女人用惡毒的言語來羞辱她。明明,在不久之前,她還是好人家的姑娘,卻因為受辱變成了他們眼裡,嘴裡那種骯髒不堪的姑娘。
芝芝覺得,人間雖好,卻已沒有了可讓她留戀的地方。
她靜靜的躺在地上,等著死亡的降臨。
山神廟外頭,傳來了車軲轆的響聲。芝芝知道,又有行人因為避雨要進到這個破落的廟裡。她的心在微微顫抖,身體僵硬的沒有絲毫反應。 她聽到了腳步聲。那個腳步聲,起初是快的,可緊跟著就消失了。不用看,她也知道,對方已經看到了她,並且就站在山神廟的門口在打量。或許,是在思索著他下
一步的舉動。她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卻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睜開眼,對上一雙同樣空洞,且帶著冷漠的眼睛。
那雙眼很快就閃了過去,並且起身,快速的向一旁退去。 這個男人,這個眼睛里沒有任何感情的男人,卻做了比之前那些男人都要有感情的事情。他脫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他很小心的,沒有碰觸到自己,並
且還將自己的目光躲閃到了別的地方。
冰冷的已經快要凍結的心,稍微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溫暖。
原來,這人世間,還是有好人的啊。
男人沒有說任何話,就從山神廟離開了。她聽著那漸去漸遠的車輪聲,身子變得越來越涼。她想著,若有來生,她必然以身相許,以報男人的贈衣之情。
再次醒來,月滿中天。她茫然的站在山神爺跟前,抬頭望著他有些猙獰的臉。轉身時,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
「我,是死了嗎?」
「是的,你死了。」
「誰?是誰在回答我?」
「是我,我是山精,遊盪在這山林間的山精。我做膩了山精,而你做膩了當人,於是,我長了你,你成了我。」
「山精?」
「是的,我是山精。為了報答你,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個願望。」
「我想嫁給那個為我披衣的男人,三年,只需要做他三年的娘子,權當報了他今日對我的恩情。」
「好,我答應你。」那個聲音說著,竟驅使她的魂魄回到了身體里。
一道紅光閃過,她知道,她與那個附在自己身上的山精融為了一體。 她找到了那個男人,知道他叫高升,是個幫人趕車送貨的。她悄悄跟在他的身後,用障眼法,將貼在城門口的一張榜文變成了自己。起初,她只是惡作劇,想要看看
他知道自己死了會怎麼樣。看到他眼中略顯遺憾的眼神,她知道,他是個好人,是個心中還在惦念著自己的好人。 於是,她回到那個落魄的山神廟,靜靜地等待著。終於,在幾天後的那個下雨天,她等到了再次進入到山神廟裡的他。她微笑著,將那件已經收了很久的衣裳拿出來
,問他,願不願意娶她當娘子。
他猶豫了,可在猶豫了片刻之後,點了頭。
她成了他的妻,他成了她的夫,他們住在他親手打造的院子里,過著寧靜而普通的平凡人的生活。
山精的力量越強大,她的身體就越羸弱,落在他眼裡,就是老愛生病的樣子。三年,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習慣了他的陪伴,他的好,她竟有些捨不得離開他。 在高升外出送貨的時候,那個住在村裡的賴皮找上了門。他試圖對她動手動腳,卻被她給打了出去。她是看起來很弱,可再弱,也是山精附體,尋常凡人,又豈會是
她的對手。
只是,她沒有想到,高升會帶了符咒回來。
那些符咒是驅鬼用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端起碗來的時候,她問高升,要她喝嗎?高升猶豫了一下,說:「喝吧,喝了,你的病能好了。」
她笑笑,將那碗摻有符咒的湯藥喝了下去。 她不想讓他傷心,讓他太過於內疚。她明白,她的夫君,終究還是凡人一個,心底深處也藏著自己的害怕與恐懼。她拖延著,直到再也拖延不下去,魂魄與山精一同
離體。
準備離開的那天晚上,她聽到了他的哭聲,是那樣的傷心和絕望。
可,又有什麼用呢,她跟他之間,原本就是求來的夫妻緣分。 芝芝不想去地府,也不想變成孤魂野鬼在世間遊盪。她將自己的兩魂六魄給了山精,留下一魂一魄,化為墳頭上的那株玫瑰花,誘使高升將她帶回家,種在院子里,
日日守護。
可讓芝芝沒有想到的是,高升居然打了井水來灌溉這些花。井中有鬼煞,井水亦沾染了煞氣,日久天長的,這些玫瑰花也變了。
人,都會不可避免的去犯同一個毛病,那就是在做一件明知道做了會後悔的事情之前猶豫,可猶豫還是會去做,做了之後開始真的後悔,然後自責,繼續犯錯。 高升就是如此,他在與芝芝成親之前,就已經猜到了芝芝不是人,只是那個時候,他不在乎。他一個人待的太久了,看著別人一家幾口,親親熱熱的過日子,他心裡也是有所期待的。與芝芝成婚後的日子,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是順風順水,小日子過得直叫人羨慕。當他遇到那個道士,聽到那些道士說的那些話時,他猶豫了。因為他怕,怕跟芝芝待的越久,越捨不得她離開,怕跟芝芝待的久了,自己也會被傷害。他明知道道士給的符咒可能會害了妻子,他還是帶回來了,還是照著道士說的給芝芝
喝了。 芝芝離開了,他後悔,他內疚,他痛恨自己,偏偏在這個時候,聽到了那個賴皮的話,順理成章的就將自己滿心的怨氣撒在了旁人的頭上,將芝芝的離去,也歸結在
旁人的頭上。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正視自己內心的痛苦,才能夠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去找一個可以背鍋的人。
其實,說白了,真正的選擇權,一直都在他自己的手裡。 高升被毆打成重傷,靠著最後一口氣爬回了家中,他原是想著死在那些玫瑰花叢里的,卻陰差陽錯爬到了水井旁。在生命消逝前,他與鬼煞達成了交易,把自己也變
成了一個行屍走肉。 後來,高家搬來了新的住戶,女兒的名字也叫芝芝,且長得與他之前的娘子有七八分的相似。更糟糕的是,女兒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就摘下了那些玫瑰花。煞氣附體,
喚醒了已經成為行屍的高升。
高升與刑如意說的那些話,有些是他真正的記憶,有些則是他臆想出來的結果。
高升在妻子的墳墓前坐了很久,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在夕陽落山前,又站起來,將那些被他親手拋出來的土,重新給填了回去。 「你的娘子死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刑如意指了指重新隆起來的墳包:「你的記憶出現了混亂,你沒有再娶新的娘子。現在,高升,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把另外的那個
芝芝藏在了哪裡?」 高升先是捂住了自己的頭,一副特別痛苦的樣子。過了很久,他才站起來,看著刑如意說了句:「掌柜的,我很抱歉,讓你跟著我白跑了這一趟。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我的娘子過世了,是被我給害死的。村子里也的確有一個給夫君沖喜的女人,但她不是我的,而是那個試圖傷害芝芝的高賴皮的。她死了,是被水井裡的那個女人給殺死的。她的血,滴進叢花里,那些花開始搖擺,散發著陣陣花香,且開的越發嬌艷。那個小姑娘,也叫芝芝,長得與我家娘子有七八分的相似。我還以為,是我
的芝芝回來找我了。我,是不是瘋了?』 「你沒瘋,只是記憶出現了間歇性的連續性錯誤。」刑如意沒好意思告訴高升,他的記憶之所以出現混亂,出現偏差,是因為他從活人變成了行屍。行屍的大腦構造,
與活人的不一樣。活人的記憶尚且還會出現偏差,行屍記錯了,那就太正常了。
高升沒有回到高寨,離開高家祖墳之後,他就失蹤了。 小芝芝被找回來的那天,刑如意從芝芝娘的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原來,小芝芝的大名叫做商玉芝,她還有一個姐姐叫做商靜芝。姐姐在幾年前失蹤了,至今都
沒有找到。 回程的路上,刑如意抱著從高家採回來的那一大堆的玫瑰花問狐狸:「那個嫁給高升的,是不是就是商玉芝的姐姐商靜芝。因為她們是親姊妹,所以外形上才會有七八
分的相似,而商玉芝之所以會與母親租下高家的這處院子,也是冥冥之中,姐姐的安排。」 狐狸沒有回答刑如意的這些問話,只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了句:「累了,睡吧,一會兒就回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