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016章 七白膏(7)
劉春梅不喜歡白雪,是因為她心裡藏著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根治在她內心深處,就連跟他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丈夫白鵬都不知道。
劉春梅記得,她是早上五點多鐘破水的。
雙胞胎,且是自然懷上的雙胞胎很難撐到足月,她也是謹慎了又謹慎,才將孩子養到九個多月。入院的時候,腹大如鼓,連自己的腳尖都看不見。六點多鐘到達市婦幼,大約六點半的時候被推入了產房。在產房們即將關上的那一刻,她努力的抬起身,忘了一眼手足無措,比她還要緊張的丈夫白鵬。
她原本是想要丈夫安慰她,給她勇氣的,可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沒什麼指望。
雙胞胎,也是可以順產的,可進入產房之後的劉春梅忽然覺得害怕,她擔心自己會出什麼意外,擔心自己沒有辦法走出待產室,於是懇請醫生為她進行剖腹產。或許是天意,生產前的最後一次檢查,確定她腹中胎兒的胎位發生了變化,且羊水急速下降,醫生快速決定,將原本的嘗試順產變成了剖腹產。
待產室不允許男家屬進入,隔著幾道門,裡面的情況,外面的人既看不到也聽不到。劉春梅看過電視,也曾在產檢的時候到過這裡,她知道,她的丈夫現在也跟那些等待妻子臨產的男人一樣不停地在門外踱步。
產房外擺放著幾排長椅,長椅上坐著的都是家屬。待產室內,一個小床挨著一個小床,每個床上都躺著一個即將臨產的孕婦。劉春梅被從待產室推到了產室,在進行了簡單的產前溝通之後,她被上了麻藥。別人都說打了麻藥自己是沒有感覺的,可她不一樣,她感覺到了冷,是那種寒入骨髓的刺骨的冷。
「劉春梅,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咱們就開始了。」
「我覺得冷。」
「冷?什麼樣的冷?」
「就是冷,描述不出來的那種冷。」
「沒關係的,放輕鬆,你感覺到冷可能是因為你太緊張了。咱們是專門的婦產科醫院,今天來給你手術的也都是咱們醫院裡最好的大夫和護士,你就安安心心的等著孩子們出生,等著做媽媽吧。」
「我知道,可我就是覺得冷。」
「這樣啊,我讓護士給你搓搓手,實在不行的話,給你弄個暖袋。除了冷,你還有別的感覺嗎?例如心悸心慌?」
劉春梅搖搖頭。
主刀護士看了看檢測儀器,確認劉春梅的各項指標正常,這才開始下刀。
劉春梅聽到了刀片劃開自己肚皮的聲音,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聲音,讓她禁不住想要抬頭去看。
「不要動,千萬不要動。」護士在一旁按住她的頭:「很快的,很快你就能見到你的孩子了。」
劉春梅閉上了眼,「現在是幾點?我婆婆給這兩個孩子算過命,說七點之前出生的孩子命不好,如果時間差不多的話,就再等等。」
「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相信老人們說的這些話。這孩子的命好不好,跟出生時辰有什麼關係?這命好,首先出生的家庭得好。你想想看,這美國總統的孩子,長大了能去草原放羊嗎?其次,得教育的好。這個教育,不光得依靠學校,還要父母以身作則。最後,要孩子自己爭氣。」護士一邊給劉春梅搓著手,一邊跟她搭話:「我說這些,可不是讓你灰心喪氣的。活在這個世上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普通人過普通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我瞧你的穿戴,也不像是家庭條件特別差的,估摸著你這兩個孩子長大了也差不了。再說了,母親都生的這麼好看,孩子能差到哪裡去。不管什麼時候,這長得好看,都是特殊的通行證。」
「我好看嗎?」劉春梅問。
她知道自己懷孕前長得不醜,但懷孕之後,體重暴漲,臉大的跟個小面盆似的,眉毛眼睛都快長到一處去了。」
「好看,真挺好看的。」護士換了另外一隻手搓:「你得相信我,我們做護士的,每天見得最多的就是人,各種各樣的人。你現在是胖了些,但這絲毫不影響你的五官。你的雙眼皮是那種特別自然的,特別東方的那種,眼睛大而有神,鼻樑也是高高的。關鍵,你現在素顏的樣子都比我撲了粉的膚質好。美人,果然都是天生麗質的。」
護士才說完,就聽見那邊大夫說了句:「大女兒,六點五十四分。」
緊跟著是嬰兒的哭聲,像是那種被什麼東西卡住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緊跟著是小女兒,六點五十六分。大女兒被嗆了羊水,咱們護士已經在緊急處理了。小女兒一切良好。喏,小丫頭哭聲也挺亮的。劉春梅,你真幸福,你這兩個孩子真是我接生以來碰見的最好看的一對雙胞胎。來,快看看她們。」
護士先是抱了一個孩子過來,劉春梅只瞅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說實話,她真瞧不出這孩子哪裡好看的。很大的一張臉,五官皺巴巴的擠在一起。臉像是被泡漲的面巾紙,倒是頭髮,又黑又亮,顯得發質很好的樣子。
護士將孩子抱到一旁進行進一步的清理,大夫則開始給劉春梅縫合傷口。她平躺在那裡,腦海里不斷回閃著剛剛看到的那張小臉兒。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極重,像是穿著皮鞋踩出來的。
「有人穿了皮鞋嗎?」
「皮鞋?沒有啊。咱們醫院有規定,上崗期間是不允許穿皮鞋的。一來,穿脫不方便,二來皮鞋和高跟鞋的鞋底都硬,走路時容易發出噪音,且不利於長久的站立。」
「那是外頭的聲音嗎?」
劉春梅自言自語著,忽然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站在角落裡,就那麼直愣愣的看著她。
那個人是誰?
醫院裡的負責人嗎?
不,不對,就算是負責人也不能穿成這個樣子出現在醫院的產房裡啊。
劉春梅眯眼,正好那個人將臉揚起,她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是那個男人,是她極力想要忘卻的那個男人。
男人的目光與她碰撞在一起,嘴角上揚,快速的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就在劉春梅想要開口的時候,她聽見護士們在喊:「主任,主任趕緊過來看看,這老大的喉嚨里好像塞了什麼東西,小臉兒一下子就變成紫色了。」
「塞了什麼東西?」正在給劉春梅做縫合手術的女大夫停下手裡的活兒,轉身向後看去:「剛從肚子里撈出來的小傢伙,喉嚨里能塞什麼東西。不是羊水,就是痰,拿根管子先給孩子吸吸。都是老護士了,啥場面沒見過,咋咋呼呼的做什麼呢。」
劉春梅聽見了大夫的話,卻沒有張口詢問一句。因為此時,她腦海里反覆出現的就只有一個畫面。
一個男人,渾身是血的從那輛黑色大眾裡頭爬出來。他先是摸索著,找到了落在地上的自己的眼鏡,緊跟著將手伸向站在不遠處,渾身血液都快要僵住的劉春梅。他說的是:「救救我,我腿受傷了,我走不了路了。」
劉春梅猶豫了一下,那輛側翻的大眾突然起了火,男人一下子變得焦急起來。
「救我,快救救我,我妻子剛剛懷孕,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我不能出事,我不能死在這裡。只要你救我,我保證不會告訴交警,這場車禍是因為你逆向行駛造成的。只要你救我,我保證不會讓你多支付一分的醫藥費。過來,趕緊過來拉我一把。」
本想走過去的劉春梅因為男人的這一番話止住了腳。
她之所以逆向行駛,是因為有急事要辦,且心存僥倖。
出車禍的這條路是洛城市新修的一條,道路兩旁連路燈都還沒來得及安,更不要說攝像頭這種東西。她不救男人,男人死,大家只會誤以為是他自己開車時出了事故。只要她將現場處理的好,就不會有人懷疑到她的頭上。
醫藥費?
天知道這個男人住院之後會索要多少的醫藥費。
萬一他瘸了,他殘了,那她的後半生是不是也要跟著搭進去?
她只是個普通女人,嫁的也是個普通的男人,家裡雖說有些積蓄,但不足以支付男人車禍后需要的一系列費用。
想到這裡,她往後退了半步,腳後跟還沒落下,那輛汽車就爆了。
火光中,她似乎看到男人站了起來。火光中,男人的臉一半是好的,另外一半卻因為受傷和爆炸變得血肉模糊。他站在火光中,對著劉春梅咧嘴擠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
又是一聲爆炸,劉春梅被氣浪掀倒在地,而男人已經不見了蹤跡,徹底跟那輛燃燒的汽車融為了一體。
從地上爬起來的劉春梅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的汽車內,她先是抬頭看了看四周,見沒有車輛,也沒有人影,一踩油門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之後,她提心弔膽地過了幾個月,既沒有見到有自稱受害者家屬的人上門,也沒有見到上門來調查事件的人員,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同時努力忘記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