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芙蓉面(4)
「真相?什麼才是真相?」蛇妖吐了下舌頭,眸光一邊,直接變出蛇尾朝著邢如意卷了過來。
「哎呀媽,師傅救命!」邢如意瞧著那麼一條大尾巴掃過來,居然下意識的用手去抓。
「放肆,我家小如意也是你一個蛇妖能欺負的嗎?」一道白光閃過,蛇妖的尾巴硬生生飛了出去。邢如意睜大了眼睛看著,待那股難聞的味道嗆進鼻子里,隨即用手捂住控訴般的說了句:「師傅,斬蛇斬七寸,你下手准一點兒行不行。還有,下回能不能擱在外面打,這味道,好難聞。」
「百年蛇妖,自然是不能拿來燉湯的。」狐狸顯身,手中居然還拿了把扇子。
「師傅沒有燉過怎麼知道不行。」
「貪吃!」狐狸執著扇子在邢如意的頭頂輕輕敲了下:「你瞧她這個模樣,就知道是有毒的,吃了也不怕拉肚子。」
「說說而已,就是如意想燉,也找不來那麼大的一口鍋啊。」
「知道就好。喏,這是你喜歡吃的。」狐狸伸手,居然多了一包葵花籽。
「那,師傅慢慢打。」邢如意接過葵花籽,屁顛屁顛兒的又回了剛剛坐著的那個屋脊上,擺出一副打算看戲的模樣。
蛇妖被徹底激怒了,斷尾處又快速的生出一根漆黑的尾巴,跟著擺出一副想要吃了狐狸的模樣。
「來吧,速戰速決,我家如意到了點兒是要犯困的。」狐狸點了點手中的扇子。
「你不是捉妖師,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你說呢?」
「我管你是什麼東西,攪和了老娘的好事兒,老娘就生吃了你。」
「吃我?」狐狸看都不看蛇妖一眼,兀自盯著坐在屋脊上磕瓜子的邢如意:「怕你消化不良。」
「你都沒讓老娘吃,怎知老娘會消化不良。」蛇妖說著,直接撲了過來。狐狸身形一閃,落在了別處:「老娘?你個小蛇妖,也配!」
狐狸伸手,一道銀光從掌心處飛出,緊跟著變作一張銀色的大網直接將蛇妖給網住了:「百年修行,本是不易,可你偏偏不知珍惜,嗜殺成性。若非你屠了這芙蓉鎮,我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你究竟是誰?我屠了這芙蓉鎮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與我是沒有什麼關係,但與我家如意有關係。」
「難不成,她是白家的親戚?」
狐狸搖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蛇妖被困在網裡,快要抓狂了。
「葵花籽!我家如意近些日子喜歡吃葵花籽,可這方圓百里,只有芙蓉鎮上白家乾果店的葵花籽最對她的胃口。你屠了芙蓉鎮與我無關,但你不該殺了白家乾果店的老掌柜,害得我家如意沒得吃。」
「葵花籽,你居然因為一包葵花籽?」
「不可以嗎?」狐狸反問,態度傲嬌,語氣任性:「既已經知道了答案,那就安心的去吧。」
狐狸五指聚攏,裹在蛇妖身上的那張銀白色的大網開始快速的收縮,緊跟著「砰」的一聲,銀網破,蛇妖亡,籠罩在整個芙蓉鎮上空的妖氣也瞬間被驅散了。
「師傅!」邢如意站在屋脊上沖著狐狸搖手:「師傅好厲害!」
「小心!」伴隨著一聲怒吼,狐狸出現在屋脊上。
「師傅,沒事兒的,我站得很穩。」邢如意才說完,腳下一晃,整個人撲到了狐狸懷裡。而伴隨著剛剛的那聲怒吼,她目光所及之處的房屋都在迅速的忐忑。一條黑蛇,渾身漆黑的大蛇,從剛剛倒塌的房屋裡沖了出來,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睛,吐著長長的蛇信,看著他們。
「居然……還有一隻?」邢如意被狐狸抱著,落在院子里。
「畫里的。」狐狸解釋著。
「哦,我明白了。這條原本是被那蛇妖封印在畫里的,蛇妖死了,封印除了,它就跑出來了。」
「我家如意真聰明。」狐狸摸摸邢如意的頭:「稍等一會兒,等把它收了,咱們就回家。」
「回家?」
「客棧。」狐狸掐了一個口訣,邢如意就到了幾米外的地方。她看了看四周,見沒有能坐的地方,乾脆蹲在地上嗑起了瓜子。好在,天黑,這芙蓉鎮上又沒有旁的什麼人,她想怎樣都可以。
狐狸走到了大蛇跟前,大蛇瞪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將頭低了下去。
「求死?」狐狸問。
大蛇點點頭,整個身軀都匍匐在了地上。
狐狸搖搖頭,虛指一點,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大蛇,變成了一個有些邋遢,有些狼狽的青年男子。
「你非妖,又不是大奸大惡惡之人,生與死,我無權處置。」
「仙師。」青年男子喚了一聲,雙膝著地,跪了下來。
「我並非仙師,我只是她的師傅。」狐狸指了下不遠處那個蹲在地上一心一意磕著瓜子的邢如意。「你想活著,沒人攔你,你想死,亦沒有人能攔你。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給你。」
一把劍落在地上,劍刃上還沾染著血,新鮮的還未曾乾涸的血。
青年男子看到那把劍,神情一下子變得痛苦起來,緊跟著他快速爬到長劍跟前,拿起劍來橫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喜歡過你家娘子嗎?」原本蹲著嗑瓜子的邢如意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她伸手,將一把剝乾淨的瓜子仁遞到青年男子跟前:「你家娘子是喜歡你的。你喜歡葵花,她便僱人在芙蓉鎮上種了一大片的葵花。你喜歡吃葵花籽,她就一粒一粒剝了,放在小碟子里讓丫鬟給你送過去。她為你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可你,卻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你看見了那片葵花,便只覺得那是一片葵花,你站在花田前看了看便離開了,你沒有留意到站在你身邊的她是多麼的緊張和期待,在你離開之後,她看著你的背影,又是多麼的落寞和失望。你吃著那些葵花籽,只覺得方便,卻從未想過,那樣乾淨飽滿的葵花籽都是從哪裡來的。你看不見她的人,更看不見她的心,你能否告訴我,你當初為何要到白家下聘,為何要迎娶芙蓉姐姐?」
「一位天師告訴我,我命中帶有一劫,只有娶了芙蓉鎮白家的姑娘方能化解。」
「原來,你只是為了保命。」
「不是的!」青年男子大聲的回了句:「我,是在戰場上出生的,只不過是被屠戮的那一方。我爹我娘只是在變成生活的一對兒很普通,很平凡的夫婦。我出生時,正好趕上外敵入侵,我爹帶著我娘逃命,就那樣把我生了下來。許是命中注定,我天生適合練武,更適合在戰場上討生活。我從一個普通的兵,變成了一個將軍,我的手上,沾染了血液,腳下踩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白骨。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成家立業,我遲早也是要死在戰場上的。對於一個隨時都可能死的人來說,劫難又算得什麼。」
「說的好聽,你最終還不是因為怕死,娶了芙蓉姐姐。」
「我遇到她的時候,壓根兒不知道她就是天師口中所說的白家姑娘。邊鎮大捷,我帶著隨從回京見陛下,路遇濃霧,迷失方向進了那片林子。那林子,有些古怪,看似平靜,實則藏著許多傷人的東西。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傷人的是妖。我的隨從都死了,我僥倖活了下來,就在我以為我也會留在那個林子時,我遇見了她。她穿著一身紅衣,肩上還背著一隻箭筒,打扮的就像是一個獵戶的女兒。我那時,注意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開弓射箭的模樣。軍營中,也有女人,只不過與她雲泥之別,她自然落在了我的心裡。事後,我得知她是白家的姑娘,沒有片刻猶豫,就到芙蓉鎮上提親,可娶回家后,我才發現,她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姑娘是不同的。她溫柔賢惠,對我一心一意我都是知道的,可我心裡,念著的,喜歡著的,卻始終都是那個在山林里開弓射箭,英姿颯爽的她。」
「做姑娘跟做人家娘子是不同的。嫁給你之前,她是白家小姐,爹娘疼著,鎮子上的大叔大娘們寵著,自然傲嬌洒脫。嫁給你之後,她是將軍夫人,一舉一動都代表著你們將軍府的形象,代表著你的臉面,你只知道你喜歡的是怎樣的女子,你怎知她為了做好你的將軍夫人,又壓抑了多少的天性。你既喜歡那樣的她,就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而不是移情別戀,被一隻蛇妖蠱惑了心。」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青年男子閉眼橫劍:「是我眼拙,是我分不清,誰是對我好的人,誰是想要謀害我的妖。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卻冷待她,苛責她,難為她。甚至,聽信那個蛇妖的話,把她當成是妖,折磨她。我該死,我真的該死!」
「你是該死!」邢如意將瓜子收了起來,「但死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讓你的妻兒入土為安。」
「芙蓉?」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那畫里的芙蓉花,根莖都是用她的骨頭做的。」邢如意說著,走到忐忑的屋子前,將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的小骷髏抱了起來:「你的女兒,你要抱抱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