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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紅糖饅頭(7)

  夜風捲起車簾,鼻息間的那股血腥氣越發的濃郁。邢如意看著滿地的屍體,眼中水意漸滿,最終化作了一團濃霧。


  「如意。」


  「師傅,這就是戰爭嗎?強者爭權,卻讓無辜的百姓去承擔他們爭權的後果。這些人,都是我認識的,他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夢想,他們最大的心愿,也不過是在這個小鎮子上平安度日,順遂到老。」


  眼淚衝破濃霧落在地上,夜風吹起她的衣衫,透著絲絲涼意。


  「我們,幫他們入土為安吧。」狐狸站在邢如意跟前,靜靜地等著她。


  過了許久,她才站起來,眼圈兒紅得嚇人,一雙手更是涼得厲害。


  「這是牛大叔,時常來我家買醬。他最喜歡吃的是牛肉醬,可惜牛家嬸子不喜歡,總讓他把買回去的牛肉醬再拿回來換成黃豆醬。」


  「這是蔡大伯,大娘很早就過世了,他又沒有孩子,所以拿我當女兒一樣的疼著。我小時候淘氣,總喜歡溜到蔡大伯的家裡,把他釣的魚偷偷給放回河裡。有好幾次,都把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再後來,他就把釣好的魚直接送來讓我去放,我反而覺得沒意思了。對了,蔡大伯釣的魚,加上我家裡的醬一起烤,特別好吃。」


  「這個是王奶奶,我娘說,我小的時候,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王奶奶給做的。我娘雖然會做娘,但卻不會做女紅,連雙最簡單的鞋子都不會縫製。這些年,我跟我爹穿的,都是我娘用做醬的錢買的。」


  邢如意一邊說著,一邊哭著,等把那些人都辨認完了,一雙眼睛也都哭腫了。她跑回到狐狸身邊,抓著他的衣擺,使勁的往眼睛上蹭,可越蹭,眼淚就越多。狐狸心疼,卻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蹲下來,將她抱在了懷裡。


  「師傅,你不是會法術嗎?你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出來救他們?」


  因為生死有命,不可逆天。


  狐狸在心裡回著,人卻蹲著沒動,任由邢如意的小拳頭在自個兒身上打著。


  「如意,對不起!」


  「對不起又有什麼用,他們都死了,都死了。」邢如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狐狸輕輕拍著她的肩頭,輕聲道:「師傅不能救他們,但卻可以讓你親自送他們離開。如意,不要讓他們看見你哭的樣子好嗎?」


  說著,他輕輕打了個響指,原本漆黑的夜裡,瞬間多出了許多的螢火蟲來,那些螢火蟲,先是四散的飛著,跟著慢慢匯聚成許多個人形。接著,那些人形一個個變得清晰起來,最終變成了邢如意熟悉的面孔。


  「牛大叔、王奶奶還有……還有小狗子。」


  「如意乖,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別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王奶奶笑著走過來,伸手在她的臉上摸了摸:「死了也沒什麼可怕的,不過是換個地方住。再說了,咱們這麼多人一起,路上還能說說笑笑的,就算黃泉路再遠,也不孤單啊。」


  「王奶奶。」


  「丫頭,能活下來是好事兒,答應奶奶,不要總想著咱們,要好好的活,開開心心的活。人這一輩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再過幾十年,咱們不就又見面了。」


  「是啊,咱們總有再見面的時候。到時候,大伯還去給你釣魚,還讓你放好不好?」


  「蔡大伯。」


  「如意,聽大伯的話,以後多吃點兒好吃的,女娃娃,不能光圖好看,身體好才是真的好。你呀,就得學學你娘。」


  「如意。」牛大叔也走了過來,他先是低著頭看了邢如意一陣子,跟著說了句:「日後,若是見了你嬸子,記得離她遠點兒。」


  「嬸子怎麼了?」


  「她……她不是個好人!」牛大叔艱難的說著。


  「如意你不知道嗎?就是她把那些壞蛋帶進來的,我親眼看見的。也是她,讓那些壞蛋來殺我們的。我爹,我娘,我,還有我妹妹,都是被她殺死的。她是壞人,是最大最大的壞人。」小狗子叫著,卻被狗子爹娘捂住了嘴。


  「如意,聽你大叔的,以後見了她,躲遠些。」狗子爹娘開口道:「我們走了,你多保重。」


  那些熟悉的鄉親們,一個個給邢如意擺手道別,又一個個踩著看不見的小路消失在了夜色里。終於,連最捨不得她的王奶奶也消失不見了。邢如意獃獃站著,除了冷,沒有別的感覺。


  「師傅,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嗯!」


  「那些人,真的都是牛家嬸子帶進來的?」


  「是!」


  「她也是壞人嗎?」邢如意問完,自己先搖了搖頭:「怎麼會呢?從我記事起,她就在鎮子上,她脾氣火爆,跟我娘一樣,最討厭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她怎麼能是壞人呢?」


  「有些壞人善於隱藏自己,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甚至可以隱藏很久很久。」


  「是為了銀子嗎?如果只是為了銀子,他們為什麼要殺人,還要殺這麼多的人。搶東西就好了呀。」


  「如意,等你再長大些,你就會明白,人心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為複雜。」


  「人心嗎?」邢如意的眸光暗了下去,她低頭望著鞋尖,有血自腳底蔓延上來:「師傅,我想吃紅糖饅頭了!」


  紅糖饅頭,初入口時,是甜的,可越嚼就越覺得甜裡帶著一絲絲的苦。那苦,是蔗糖原本的味道。


  半年後……


  新月如鉤,靜悄悄懸在枝頭。


  邢如意坐在屋脊上,嘴裡還啃著半塊紅糖饅頭。


  半個時辰前,她接到了師傅的紙鶴傳書,然後就被那隻獃頭獃腦的紙鶴給引到了這個鎮子。鎮子極靜,沒有打更聲,也沒有狗吠聲,到處都是黑漆漆的。


  邢如意跟著紙鶴在這個鎮子上轉悠了三圈,可每一次,紙鶴都會把她帶到這座房子跟前。她問紙鶴,師傅是在這裡嗎?紙鶴呆萌地停在半空中,直到附著在它身上的靈力耗盡,變作一團飛灰,落在石階上。


  深更半夜敲人大門,顯然有些不妥,可若是不進去,又不知道師傅是不是在裡面,思來想去,她只能擼起袖子,爬到了牆上,然後順著牆頭,到了現在坐著的屋脊上。


  院子,跟小鎮一樣,都是寂靜無聲的。她認真的數過,整個院子加上偏角的茅廁一共是七間房,從大到小,呈不規則的圓形排列。也就是說,主人的堂屋與茅廁是收尾相接的,只不過中間隔了一道小門,小門內外又種植了些花花草草,若是站在院子里,大概瞧不出它竟是這麼個奇怪的格局。


  手裡的紅糖饅頭都快啃完了,可邢如意還沒決定自個是不是要從屋脊上爬下去。夜闖民宅,若是沒有找到師傅,而被主人家先給發現了,送到官府,估摸著怎麼也得關上幾天。


  微微嘆口氣,正打算揭開一塊瓦片仔細看看,結果眼前一亮,坐落在正對面的那間廂房裡的燈亮了。透過紙糊的窗子,邢如意先是看見一名婦人坐了起來,跟著扯開衣裳,將一個小娃娃抱起,揣在了懷裡。


  這個畫面,邢如意並不陌生,以前在鎮子上,也時常見到餵奶的嫂子和嬸子們。那時,她常仗著年紀小,湊到跟前去看。現在回憶起來,只覺得面紅耳赤,有些臊得慌。


  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畫面,邢如意將最後一口饅頭塞到嘴裡,用手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耳朵里,傳來婦人哄孩子的歌聲。歌聲很輕,淺淺地落到她的耳朵里。聽著聽著,突然覺得這歌聲有些奇怪,前半部分還像是在哄孩子入眠,後半部分,卻像是在歡慶什麼。就在她凝神,打算仔細聽一聽的時候,窗子後面的畫面突然變了。那個原本正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不知什麼時候竟變作了一條大蛇,而那個孩子,則被它用嬸子纏著,正哇哇的大哭。


  大蛇張著嘴,彷彿下一秒就要將那孩子給吞入腹中。


  「蛇妖?」邢如意打了個激靈,含著還沒有吃完的饅頭,就從屋脊上跳了下來。


  廂房裡的燈滅了,隨後又快速的亮起,緊跟著房門打開,一個抱著嬰孩兒的年輕婦人從裡頭走了出來。看見邢如意,她先是一愣,緊跟著問了句:「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深更半夜跑到我家院子里來了?」


  「你又是誰?」


  「我是這家的女主人。」年輕婦人輕輕拍著懷中的孩子:「看在你年紀還小的份上,我不拿你。你走吧,小小年紀,學些什麼不好,偏要學那梁上君子,跑到別人家裡偷東西。」


  「女主人?我怎麼瞧著你比我還像是個偷東西的。」邢如意說著,快速拿出一面鏡子來對準了年輕婦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鏡子照到年輕婦人的身上,她下意識用手擋住了臉,僅露著的那半隻眼睛里顯出了厲色:「這鏡子,你是打哪裡來的?」


  「師傅給的,你想要嗎?」邢如意晃晃手中的鏡子:「可惜,我捨不得給你。」


  邢如意手中拿著的這面鏡子,便是當初莫須有送給她的那面,可惜,她幾經輪迴,早就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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