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篇 第003章 玉簪粉(3)
前院兒的喜宴已經開始了,有人已經喝了起來,還在猜拳行令。
董平安開的是鏢局,今日前來赴宴的也多是跟他鏢局有生意來往的人,而這些人,以粗人居多。女眷們都坐在另外一邊,雖不像男客這邊如此喧鬧,卻也不似尋常人家那般的安靜,尤其牛家嬸子,喝酒猜拳,風頭絲毫不必男客差。
邢如意本想悄悄尋個位置坐過去,結果被牛家嬸子一眼瞧見,愣是招呼著給拽了過去。落座的時候,看見那個原本掛在後院的女鬼,飄飄忽忽到了前院,一雙眼睛滿含幽怨的望著董平安。
董平安也在猜拳,原本還自持有幾分風度的他,酒過三巡之後也露出粗人的本相,直接用腳踩在了凳子上,十分興奮的那桌客人比劃著。
「董掌柜的好運氣,我輸了,我自行罰酒。」與董平安猜拳的那人抱拳而笑,跟著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倒了一碗的白酒,又咕咚咕咚幾下給喝完了。
許是此人酒量不好,喝完之後竟身子一歪從凳子上掉了下來,待身邊人將其扶起之後,他竟像是失了魂一般,直直的往前走。他走的那個方向,既不是鏢局的大門,也不是鏢局的後院,而是一堵牆,牆角處種著幾株石榴。其中一株,造型很像是一個傴僂著腰身的男人,而旁邊伸出的枝丫,很像是他對著賓客們招手。
「韓兄,你這是去哪裡?」
董平安趕緊下桌,伸手去拽那名客人的胳膊,卻被客人看似無意識的動作給甩開了。他依舊往前走著,每走一步,都顯得有些沉重。再看他的眼睛,黑色的眼珠子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的眼白。越是靠近那排石榴樹,他的動作就變得越發僵硬和怪異,那些原本還在猜拳行令,喝酒聊天的客人們全都靜默了下來,或是手裡端著酒,或是嘴裡咬著肉,全都一動不動的盯著男客。
「嬸子,這人怎麼了?」
牛家嬸子的喉嚨滾了一下,一塊鮮嫩的鵝肉就落入了腹中。她覺得喉嚨有些發膩,端起碗來,又「咕咚」地喝了一口酒。在全場都保持靜默的情況下,她喝酒的聲音似乎有些響,於是難得的,一向大大咧咧的牛家嬸子竟用手捂住了嘴,然後俯低身子,就著邢如意的耳朵道:「那人也姓董,叫董海,是這董掌柜的拜把兄弟。你別看現在這董掌柜人五人六的,年輕時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干。不過老話說了,人窮志氣短,早些年,他們家裡不富裕,做那些事情,也正常。這不,浪子金回頭金不換,自從開了這家鏢局,這幫混小子們一躍都成了爺了。」
「那他……」
「噓!」牛家嬸子捂住了邢如意的嘴:「聽嬸子的話,趕緊吃兩口,咱們趁早走人。我告訴你,這董家肯定要出事兒。」
邢如意撲閃著兩隻眼睛,像是在問牛家嬸子:為什麼呀?
牛家嬸子鬆手,撫了撫自己的喉嚨,說:「剛剛你董家嫂子下轎的時候你沒聽見那聲音啊?咱們這鎮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凡誰家有點兒事情都瞞不住的。我告訴你,今個兒咱們鎮子上壓根兒就沒有辦喪事的,辦喜事的也就這董掌柜一家。好端端的,喜樂變成哀樂,若不是那些湊樂的師傅們跟這董家掌柜的有冤讎,存心讓他晦氣,就是見鬼了。」
牛家嬸子有沒有見鬼,邢如意不知道,但董家的確有鬼,而且不止一個鬼。
邢如意又朝著那幾棵石榴樹瞄了瞄,雖然很深,但她感覺的出來,那樹下也藏著一個鬼。
「我的天,我咋瞧著這個海掌柜的像是中了邪呢。」靜默的人群中終於發出了第二個聲音來:「真是奇了怪了,這好端端的,怎麼就中邪了呢。」
「劉掌柜的可別亂說。」董平安看了那人一眼:「海兄只是喝醉了,這人跟人不同,喝醉之後的反應也不同。劉掌柜是近幾年才到的咱們鎮子上,跟海兄也一向都沒有生意來往,私交更是談不上,自然不知道海兄的酒品以及醉酒之後的反應。來啊,將海兄先送到客房裡去,另外吩咐廚房,備些醒酒湯。今日來赴宴的,多半都是我的兄弟,兄弟們當中,又以粗人居多。咱們這些粗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喝酒跟喝水一樣,喝著喝著就控制不住了。」
董平安雖喚了下人過來,可他自己還是搶先一步到了董海跟前,伸手將他攔住:「海兄,海兄醒醒,我先讓人送你去客房休息一會兒。」
借著說法的功夫,董平安湊到了董海跟前,然後假裝攙扶,卻暗中想要控制住董海。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突然起了一陣風,風裡夾帶著細沙,眯的人睜不開眼睛。等董平安再次睜眼的時候,他發現四周的環境換了。院子還是這個院子,但院子里的布局和整體陳設都變得不一樣的,而且四周黑漆漆的,也不見什麼燈。
就在董平安嘗試著走走看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陣喧鬧聲,循著聲音,他看見了正在大堂里叩拜天地的他的親弟弟董平順。
鬼!
他一定是見鬼了!
董平安下意識的將手伸到懷裡,從懷裡摸出一串佛珠來。
眼前的董平順已經拜完了天地,他牽著新娘子,沒有進洞房,卻是朝著他走了過來。
董平安握緊佛珠,不自然的向後退了半步。
「哥哥,你看,這就是我喜歡的姑娘。」
董平順說著,用手掀開了新娘子的蓋頭。紅色蓋頭下的新娘子,不再是他印象中如花似玉的,嬌滴滴的俊俏模樣,而是眼珠爆裂,嘴唇上還沾著黑色的污血。
就在董平安準備逃走的時候,那些觀禮的賓客們,也都一個個轉過頭來,他們形態各異,卻個個都是一副鬼樣子。有些是青面獠牙的,有些是面黃肌瘦的,還有些如傳說中的吊死鬼和溺死鬼那般。現在,他們都齊刷刷沖著董平安伸出了手,然後張開嘴,說著一模一樣的話:「來呀,來參加喜宴啊。」
喜宴?
眼前的景物隨著他的想象果然又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站在了一張桌子前。那張桌子,他有印象,就是弟弟成親時,他坐的那桌。那時候,他在做什麼呢?他在一邊注視著跟人豪飲的弟弟,一邊喝著悶酒,腦袋裡浮現的卻是弟妹那張害羞的俊俏的臉。
他們是親兄弟,是同一對兒爹娘所生的親兄弟,可老天爺卻不肯給他們同樣的待遇。
從小,爹娘就偏心弟弟,說弟弟聰明伶俐,說弟弟懂事,說弟弟貼心,還說他做哥哥的應該讓著弟弟。等他們長大一些的時候,家裡的條件變得更差了,爹娘說弟弟還小,需要營養,不能餓肚子,於是把家裡能吃的都先緊著弟弟吃。他餓得眼睛發綠,爹娘都像是看不見的一樣,還說讓他忍忍就過去了。他不想餓死,就只能出去偷,出去搶,出去騙。結果,他變成了鎮子上人人喊打的小混混,成了爹娘眼裡心裡那個最不願意被提起的人。
想到這裡,董平安就情不自禁的用力地握緊了酒杯。
是,他弟弟什麼都好,他什麼都不好,可就是這個什麼都不好的人,卻在處處享受著他這個什麼都不好的哥哥的照顧。就是這鏢局,也是靠著他給別人走鏢賣命掙來的錢開的。
生意有了,錢有了,媒人也開始上門做媒了,可無一例外的,他們說媒的對象都是弟弟董平順,彷彿他這個哥哥就應該被忘記。
如果那個嫁給弟弟的只是個普通的再也不能更普通的女子,他或許還沒有這麼大的怨氣,可現在,那個坐在洞房裡的卻是個嬌滴滴的,連他做夢都想要擁有的俏麗女子,他不平,他怨憤,他覺得今日成親的應該是自己,覺得那個等在洞房裡的嬌滴滴的新娘子也該是他的。
再然後,他做了什麼呢?他拿著酒壺去給弟弟敬酒,故意的讓他喝多了,喝醉了,喝的不省人事了。然後,他脫掉了他身上的喜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堂而皇之的入了洞房。
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他心裡也是慌的,在新娘子睡著之後,他悄悄起身,然後將酒醉的弟弟換到了房內。一夜酒醉,他那個毫無心機的弟弟並沒有什麼發現,甚至第二天起身,還帶著嬌羞的新娘子去給他這個哥哥見禮。
按說,他該停止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新娘子對著弟弟董平順一臉愛戀,一臉嬌羞的模樣時,他心底湧出的是更多的佔有慾。於是,一個邪惡的念頭就那樣產生了。
董平安似乎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等他再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手裡拿著一把砍刀,正站在那株人形的石榴樹下。石榴樹被砍斷了一截,正汩汩的往外冒著血。
「那石榴樹是在流血嗎?」原本靜默的賓客們一下子亂了起來:「天哪,太奇怪了,這石榴樹是要成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