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馭食記(8)
刑如意為何會知道這些,田禾不清楚。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去問什麼。
記憶猶如潮水,頃刻間倒退回那日。
她帶著尚未癒合的傷痕,站在角門處。門開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嬤嬤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她。一株梅花從角門后伸展出來,樹枝的形狀落在她的衣衫上,形成一幅極為好看的光影。
嬤嬤:「你說你是廚娘,擅長做素食?」
田禾:「是!嬤嬤若是不信,可以讓田禾進府一試。」
嬤嬤:「我瞧著你長得還算端正,言語間也不像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既有心,那便隨我入府試試。不過,我這醜話可說在前頭,你這手頭功夫若是不行,可是沒任何好處的。」
田禾:「嬤嬤的話,田禾記下了。」
嬤嬤點頭:「我瞧你的穿戴,像是從鄉下來的。」
田禾:「是!田禾是今日才入城的。」
嬤嬤:「鄉下女子,即便是會做素食,怕也是做不出什麼好門道來。算了,你且試一試,若是不行,就自行離開吧。」
田禾福身:「多謝嬤嬤。」
嬤嬤轉身,田禾跟著跨進角門。
入門時,她抬頭看了眼那株延展到門外的梅花,長得極好。
死裡逃生,按說她該尋個安寧的地方,隱姓埋名,過自己的日子。可不知為何,她竟走到了這座府邸的外頭,甚至央求著想要入府做廚娘。
廚房,都在府中較為偏僻的角落。她隨著嬤嬤的腳步往裡頭走,那個不知為何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是的,她終究還是放不下,放不下義父臨終前的囑託,放不下那個曾經叫著自己姐姐,需要自己去照顧,去保護著的田蕊。
哪怕,田蕊想要殺了自己。
她入了府,憑藉著自己多年的勤學苦練入了嬤嬤的眼。她希望見到田蕊,希望聽到關於田蕊的任何消息,卻又小心翼翼的做著飯,唯恐被田蕊發現。
廚房的日子是忙碌的,也是辛苦的。
廚娘也好,幫廚的小廝也好,閑來無事,或者忙碌間歇總會說些主子們的閑話。每每說到公子時,田禾總會聽得特別仔細,特別認真。透過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她逐漸拼湊出田蕊進入府中后的生活。
那位公子沒有娶她,甚至連娶她的架勢都沒有。
她無名無分,成了府中人人皆知的笑話。
就在田蕊被府中家丁扭送官府的那天,田禾十分認真的做了兩道菜。那兩道菜,都是公子愛吃的。她精挑細選,更換了其中的幾味食材,然後站在角落裡,目光著公子身旁伺候的丫頭將它們端走。
田禾不關心公子食用之後的效果,因為她知道,讓他死,只是遲早的事情。
田禾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淌落。
終於,她蹲了下來,雙手捂臉,哭得哇哇的。
天亮之後,田禾紅著眼睛去了牢房。
看守牢獄的人換了,不再是那個雖冷著一張臉,心卻是熱的羅三。
他很熱情,但透過那雙眼睛,田禾看見的是一顆冰冷的心。
得知田禾是來看羅三的,獄卒輕嘆了口氣。
他說:「羅三走了,昨天晚上走的。」
田禾:「走了?他去哪兒了?」
獄卒:「還能去哪兒,陰曹地府,閻王殿唄。」
田禾一下子愣住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獄卒:「哪有什麼為什麼。他是殺人犯,殺人犯懂嗎?這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乾脆就自行了斷唄。你既是來看他的,就應該知道,他以前跟我一樣,這牢里是個啥光景最是清楚不過。要我說,早走早好,省的受罪。」
田禾用力咬著唇瓣,直到咬出血絲來,才輕輕說道:「他不是!」
不是什麼,她沒有說,獄卒也沒有問。
郊外,刑如意與狐狸並肩坐在馬車上。
刑如意:「田禾會尋短見嗎?」
狐狸:「不會!」
刑如意:「這麼肯定?」
狐狸點頭。
刑如意:「如果是我的話,我大概也不會。」
狐狸低眉,看著刑如意的眼睛。
「如果是我呢?」
刑如意抬頭,眸光撞上狐狸的。
「什麼?」
「如果我是羅三,你會如何?」
「你不是羅三,你沒羅三那麼笨。」刑如意伸手捏捏狐狸的臉:「明明張開嘴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偏偏要搞成生離死別的樣子。」
「羅三不是笨,他不過是為了喜歡的人做了一些比較傻的事情。」狐狸反手,也捏了捏刑如意的臉蛋:「他是獄卒,豈能不知案發現場會留下自己的痕迹。倘若人真是他殺的,他一定做的很乾凈,不會留下任何可以讓捕快去查找的蛛絲馬跡。既留下,便是刻意的。羅三他,想的簡單,做的更簡單。他死,田禾活著,這就是他的喜歡。」
「好可怕的喜歡。」
「是有些可怕,不過想想羅三的那種性格,也就不奇怪了吧。」狐狸伸手環住刑如意的肩頭:「他不是嘴笨不懂得解釋,而是清楚田禾的性子。那些真相,從你嘴裡說出來,田禾信,從他嘴裡說出來田禾不信。況且,他知道田禾已經動了手,他若不死,田禾便不會停止。」
「唉!」
刑如意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馬兒順著官道徑直向前跑去,馬蹄落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音,刑如意摸了摸藏在袖口中的那捲《馭食記》,合上眼睛,靠在了狐狸的身上。
《馭食記》是田禾送她的,封面上的血漬是田蕊留下的。
刑如意曾問田禾,是否打開過這本《馭食記》。
田禾搖搖頭,說義父教給她的本事已經足夠她安然度過此生。這本《馭食記》她從未想過打開,也從未覺得有必要打開。留著,與她總歸是一樁心事,倒不如送給一個更適合的人。
刑如意道了謝,卻沒有告訴田禾,這本她千辛萬苦尋回來的《馭食記》是假的。
真的《馭食記》在哪兒,沒人知道。
興許,這世上本就沒有真的《馭食記》吧。
噠噠……噠噠……
馬蹄聲聲,不覺得驚擾,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樣,聽得刑如意只打瞌睡。
恍惚間,她似看見一座墳塋,孤零零地立在路旁。
墳,是老墳。墳前燃著的那對兒紅蠟燭卻是新的,火苗隨著馬蹄聲晃動,卻並沒有熄滅。
刑如意挺起身,回頭,想要再看一眼時卻被狐狸用手蒙住了眼睛。
「怎麼了?」刑如意問,保持著方才的姿勢。
「別看。」
「一座孤墳而已。」
「不吉利。」狐狸說著,又補了句:「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墳,是凶墳。」
「墳里藏著一隻惡鬼?」
「不!墳里是空的。」
「空的凶墳?」刑如意抓住狐狸的手:「聽起來,似乎有點意思。」
「若是以往,也就由著你去了,但是眼下,別好奇。」狐狸移開手,以目光點了點刑如意的肚子:「三個月了。」
刑如意眨巴眨巴眼,在心裡仔細盤算了一下,心說,可不是嘛。馬上,她腹中的小狐狸就要滿三個月了。
凶墳,她還是離得遠一些的好。
馬蹄聲聲,距離孤墳越來越遠。墳前燃著的紅燭無風自滅,跟著「啪嘰」倒在了墳前。墳上冒氣一注青煙,青煙在墳頭抖了幾抖,跟在了馬車後頭。
狐狸摟著刑如意,眼角餘光似不經意向後瞥了瞥,低聲道:「若是困了,就回車裡躺著。」
「距離洛陽很近了吧?」
「天黑前就能到。」
「也好,近鄉情怯。」刑如意靠在狐狸身上,眸光直落在前方:「天黑入城,比現在容易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