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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美人魚湯(5)

  人,都有一張臉。


  那樹呢?樹是不是也有一張屬於自己的臉。


  深夜,月光如水,照在李府後院的那株海棠樹上。


  刑如意蹲在樹下,單手托腮,向上仰著。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張模糊的臉,有額頭,鼻子,嘴巴,卻偏偏沒有眼睛。


  「你說這是誰的臉?」


  刑如意輕輕地問,站在旁邊的狐狸卻沒有吱聲。


  狐狸在看著一雙腳,那雙腳懸在刑如意的頭頂上,無風卻在輕輕晃悠。


  順著那雙腳往上,可以看見一條石榴紅的裙子,裙子上面是一件鵝黃的夾襖,再往上便是低垂著的蒼白的下巴。下巴下勒著一條脫了色的紅腰帶,紅腰帶綁在海棠樹的枝丫上,腰帶兩端糾纏著打成一個死結。


  就在刑如意問狐狸話的時候,那低著的下巴似乎抬了抬,閉著的眼睛也睜開了。


  掛在樹上的女人看著站在樹下的狐狸,從嗓子眼兒里發出嘰里咕嚕的鬼叫聲。


  這鬼叫聲,真的是鬼叫出來的。


  刑如意聽見了,揉揉耳朵,站了起來。她先是瞅了女人一眼,問道:「這麼掛著舒坦嗎?」


  女人搖頭,紅色腰帶跟著發出被磨蹭的聲音。


  「要不,你下來?」


  刑如意往後退了半步,指了指樹下。


  女人瞪著一雙眼睛瞅了她半響,懸空的雙腳開始劇烈的擺動。


  「唉!」刑如意嘆了口氣:「你說你,不知道是怎麼掛上去的也就罷了,怎麼連下都不會下了。」


  說著,用胳膊肘碰了碰狐狸:「親愛的,幫幫忙唄。」


  狐狸微蹙雙眉,卻還是依著刑如意的意思用手在半空中點了一下。


  紅腰帶瞬間鬆開,掛在樹上的女人輕飄飄地掉了下來。


  「我,是死了嗎?」


  「你覺得你還活著嗎?」


  女人抬頭看著刑如意搖了搖頭。


  「你是誰?」


  「你又是誰?」


  「冬梅!」女人吐出兩個字來:「我是這府里的丫鬟,是伺候老夫人的。你呢?也是這府里的人嗎?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我是今個兒才進府的。」


  「你是新入門的夫人?」冬梅剛剛說完,就又搖了搖頭:「不!你不是。剛剛在上面時,我聽見你喊他,並且瞧見你們舉止親昵,你們應該是一起的。」


  「我自然不是。」刑如意也搖了一下頭:「我是你們新夫人的姐姐,我叫如意。」


  「既是姐姐,為何沒有隨著別的賓客離開?」


  「因為你。」


  「我?」冬梅不解地看著刑如意。


  「今日本是個難得的好日子,可偏偏遇上了一樁極其不好的事情。我妹妹與妹夫才剛剛進入洞房,這喜床都還沒有坐熱乎,你就出事了。喜事遇上喪事,且還是一樁命案,若換成是你,你今夜可能安生?我這妹妹膽子小,作為姐姐,自然也要留在府中多照應幾日。」


  「你不怕我嗎?」冬梅說著,自嘴角滲出一抹血來。


  「怕你什麼?鬼嗎?鬼還不是人變的。」


  「可是人都怕鬼啊。」


  「那是他們不知道,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什麼意思?」


  「一個人可以把另外一個人變成鬼,但鬼卻沒有辦法將另外一個鬼變成人。你說,是不是人更可怕一點。我連人都不怕,為何還要怕鬼?大不了,我也變成鬼,跟你打一架了。」


  「打架?」冬梅顯然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兩個字,她看著刑如意搖了搖頭:「我不會打架!」


  「你雖不會打架,卻會旁的本事,例如幫著你家那位老夫人欺負人。」


  「我只是一個丫鬟,老夫人吩咐我做的事情我不得不做。」


  「說的也是,一個丫鬟,焉能不聽從自己主子的吩咐。接下來,我們換個話題好了。」刑如意活動了一下手腳:「你還記得你是如何被掛到這棵海棠樹上的嗎?」


  冬梅看著那棵樹搖了搖頭。


  「我只記得我是跟在老夫人身後的。」


  冬梅說著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我想起來了,喜堂上那個與老夫人說話的就是夫人你。」


  「我的確與你家老夫人說過幾句話。」


  「當時,我就站在老夫人的身後。老夫人脾氣有些怪,與人說話的時候不大喜歡我們離她太近,所以當時我也只是遠遠看了夫人一眼,沒太看清楚夫人您的容貌。若非如此,我剛剛便將夫人您給認出來了。」


  「之後呢?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記不清了,我只記得老夫人在與夫人你說話,後來我聽見了腳步聲,很輕很輕的那種腳步聲。接著,我好像聞到了一股海棠花的香氣,正想回頭去看的時候,脖子一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就看見夫人與這位穿著白衣裳的老爺站在樹下,我還以為是陰司的白無常來捉我了。」


  「白無常?」刑如意瞅了狐狸一眼,認同的點點頭:「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像。」


  狐狸依舊沒有說話。


  冬梅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要更改,對上狐狸的眸光卻又將話硬生生給咽了回去。這個男人,看似平常,可那雙眸子總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這麼說來,你壓根兒就不知道是誰害了你。」


  「我心裡有個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她。」


  「誰?」


  「我不敢說。」


  「是不敢說,還是不能說。」


  「是……是不敢說。」


  「活著的時候不敢,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冬梅一怔,看著刑如意笑了。


  笑容很淺,是頓悟之後自嘲的那種淺笑。


  「夫人說的沒錯。我現在是一個鬼,我還有什麼不敢說,有什麼可顧及的呢。」


  「是老夫人吧?」刑如意問:「你心裡猜測的那個人是這府里的老夫人,李紳的母親對嗎?」


  「是!」冬梅點頭:「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因為我知道那件事。」


  「哪件事?」


  「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冬梅抬頭看著掛在樹上的紅腰帶:「我認得這根腰帶,這是小慧的。」


  「小慧是誰?」


  「跟我一樣,都是這府里的丫鬟,不同的是,我是老夫人身邊的,她是夫人身邊的。」冬梅依舊仰著頭:「從我進府那天起,我就知道老夫人不喜歡她的那個兒媳婦,也就是之前的那位婉兒夫人。婉兒夫人出身不好,認不得幾個字,更不會什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莫說是老爺做官之後,就是做官之前,老夫人也是瞧不上她的。只不過老爺自個兒願意,而當時老夫人也沒有別的選擇。」


  「那位婉兒夫人的事情,我也聽說過。」


  「是吧?我就說這不是什麼秘密,唯獨老夫人自個兒還在自欺欺人,總以為府里發生的這些事情只要她不說,我們不說,旁人就無從知曉。殊不知,這嘴是上下兩瓣,閉得再緊也有鬆開的時候。」


  冬梅說著冷笑一聲。


  「人前人後兩張臉,老夫人將自己好的那張臉留給了老爺,不好的那張臉留給了夫人。老爺在時,她雖不喜夫人,卻還能勉強裝出幾分慈眉善目來,可若是遇上了老爺出門辦差,她就會立馬將自己那張偽善的臉藏起來,想盡各種辦法來為難夫人。也真是難為了夫人,明明受了那樣多的委屈,她卻提都不提,生怕老夫人與老爺之間因為她而生出什麼間隙,殊不知人家才是母子,她呢,不過是夾在這對母子當中的一個可憐人。」


  「從古至今這媳婦兒就沒有幾個是好當的。」刑如意摸摸鼻子:「幸好,我的婆婆不是俗人。」


  「可惜,這世上如夫人這般幸運的人著實沒有幾個。」冬梅嘆了口氣:「我瞧夫人衣著講究,想必家中也是有奴僕伺候的。冬梅想問問夫人,日常可有打罵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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