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杏仁酥(4)
下意識抬頭向門口看去,他看到門口隱隱約約站著一個矮子。再細看,哪裡是什麼矮子,分明就是一個孩子。那孩子,正用一雙全白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看。他縮了一下肩膀,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走開!」他在心裡說著:「我不怕你!就算你變成了鬼,我也不怕你!」
影子沒有動,那雙眼睛卻依舊死死盯著他。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方正在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竟然對著他緩緩地伸出了一隻手臂。
「幹什麼?」他在心裡問著,整個人隨著恐懼縮成一團。
「給!」耳朵里傳來稚嫩且冰冷的聲音:「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不要!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他尖叫一聲連連說著,如同觸電一般縮到床上:「放過我!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這時,寒意逼近,他抬頭,睜眼,發現剛剛站在門口的孩子此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她還穿著那天的衣裳,只不過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她張嘴,一股水從她的嘴巴里涌了出來,水裡似乎還摻著別的什麼東西。
她說:「我好疼,我的頭漲得好疼。」
「放過我,我求求你放過我!」他喃喃著,害怕地閉上眼睛。
「你害怕了!你也會害怕嗎?」孩子的頭湊了過來,「告訴我,你為什麼害我?我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杏仁酥都給了你,你為什麼還要害我呢?」
為什麼?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
他搖著頭,腦海中閃現著當時的畫面。
最初,他只是想要捂住她的嘴,因為她問出了他最不想回答的那個問題。他想要繞過那個話題,她卻纏著他,似乎想要將他藏在心裡最深的痛苦給挖出來。他聽得煩了,怒了,於是就伸出手將她的嘴給捂上了。
他以為,只要捂住了她的嘴,她就會消停下來不再提問,不再發出讓他感覺不是很愉快的聲音,可她偏偏還要掙扎。他害怕了,害怕她的掙扎和叫聲會將附近的村民引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那孩子的家距離農田多遠,附近是否還有她的家人,他只能將她半拖半抱的給拖出農田,拖到一個更安全隱秘的地方。
後來,她睡著(昏迷)了,衣衫因為掙扎變得鬆鬆垮垮,他看著她裸露在衣衫外雪白的肌膚,不知怎的就起了那樣齷齪的心思。
當他回過神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錯誤已經犯下了。為了掩飾這個錯誤,他不得不犯下更大的錯誤。之後發生的事情,對於他而言,是另外一個噩夢。
那口井,藏得很隱秘,如果不是他無意中撞見,也不會留心到它的存在。有人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其實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想著,如果將她扔到那口井裡一定不會有人發現。
繩子,是他從一戶人家順來的。那戶人家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太太,繩子放在顯眼的地方,院門又敞開著,他覺得老天簡直就是在幫他犯錯。他做的很小心,也很仔細,可做完之後,內心是無限的空虛和恐懼。於是,他匆匆逃走,再也不敢想起任何一件與那小姑娘有關的事情。
白天,他可以裝傻,可以強迫自己忘記,可到了晚上,那一幕幕場景卻總會在夢裡出現。如今,夢醒了,她卻化身厲鬼找來了。
「為什麼……不回答我……」
她沖著他的臉吹氣,帶著寒意的氣息幾乎將他的眼皮都給凍起來。
「你知道嗎?我,找了你很久!」
水,滴落到他的身上,很快就浸濕了他的衣衫。他哆哆嗦嗦地抬頭,看到那張泛著青色的臉與他貼視著。
她的髮髻撒了,頭髮濕漉漉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眼睛里全都是白色,嘴巴微微張著,口腔里有水在咕嘟咕嘟地冒著。他下意識地向後縮去,卻看見一條鮮紅的舌頭從那張微張著的小嘴裡伸了出來,然後如同毒蛇一般鑽進了他因為害怕而張開的嘴裡,接著不停地往下鑽,如同刀子一般在他的肚子里攪動著。
他不能叫喊,不能掙扎,甚至連眼睛都不能閉上。
突然,心口的位置一疼,緊跟著他感覺到了無比疼痛的感覺。他徒勞的睜大著雙眼,感覺有什麼東西被那根舌頭給勾了出來。
疼痛,無邊的疼痛。
空虛,深深的空虛。
疼痛與空虛的感覺瀰漫在他的四周,眼前先是一片漆黑,緊接著亮了起來。當舌頭離開他的口腔時,他被一股力量推到了身後的牆壁上。
「砰!」的一聲,他彷彿聽見了脊柱被撞裂的聲音。
睜開眼,發現那根長舌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手。那隻手,伸在自己眼前,手掌里托著一個東西,一個鮮紅無比的東西。剎那間,他有一種錯覺,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小姑娘給他掏出杏仁酥的時候。
「原來壞人的心也是紅的。」小姑娘說著將手裡那個鮮紅的東西丟了過來。
那東西砸到臉上,熱乎乎地,帶著一股腥味兒。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那東西便在他的掌心裡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小姑娘說:「既你沒有良心,那麼這顆心你也就別要了!」
心,這就是他的心嗎?難怪心口處會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他盯著自己的心,的確是紅的,而且還是鮮紅鮮紅的。
他張了張嘴,感覺掌心裡一陣刺痛,那顆心就摔到了床上,跟著滾到地上,滾向門外。
「心!我的心!」
他跌跌撞撞從床上趴下來,追著那顆心到了院子里,腳下一空,整個人向一個黑乎乎的洞里栽去。
洞很深,潮濕和寒冷的氣息直衝著腦門而來。他想要看清楚洞里的情形,卻發現除了黑暗什麼都看不清。他舞動著自己的雙手,想要攀附一點可以抓到的東西,觸手卻只有一片涼意。
當他看見一絲亮光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他是跌進了一口井裡。
他,沒有死!
他,還活著。
活著,就還有希望。
幻覺,這一定是他的幻覺。
噩夢,這一定還是在他的噩夢裡。
他閉上眼睛,用力地想要將自己從噩夢裡喚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一縷陽光穿過雙腳落到他的頭上時,他終於看到了井底的模樣。
水,泛著寒意的綠色的水。
水面上飄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腥臭的味道從水面上撲來,一縷一縷鑽進他的鼻子里。他擺了擺手,發現能夠觸及到的都是滑膩的井壁。
井口,有人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這井口的石頭怎麼又給人挪動了。」
「肯定是哪個好奇的兔崽子乾的,你看看那石頭上好像還綁著什麼東西。」
是綁著東西……不!不是東西,是綁著我……是綁著我。
他在井裡拚命的吼著,叫著,但井口的人好像都聽不見似的,反而是他能夠真真切切的,清清楚楚的聽到對方在講什麼。
「能綁著什麼?總不會又綁個人吧!」
「呸!可別說這種嚇人的話了。」
「就是就是,也不怕晦氣。」
「村長,要不咱把這口井給封死了吧,免得村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們到這裡闖禍。」
「就是就是,這口井這麼不吉利,還是封了好。」
封井?
不!不可以!
他還在井裡,他還沒有出去呢。
他使勁掙扎,試圖扯動繩子引起井口那些人的注意,但那束照在井裡的陽光還是消失了,徹底的消失了。
他絕望地向下看著,聽見水面上冒出咕嘟,咕嘟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