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溜肝尖(8)
一陣風吹過,王鬍子下意識地抬起頭,發現頭頂上的樹枝並未擺動。
「娘的,真是晦氣!」
王鬍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手握緊火把,一手握緊匕首,沿著之前行走的路線繼續往前。
當月亮轉到他的頭頂上時,他找到了那個墓的入口。
墓前,是一塊殘缺的石碑,碑上的字已經看不清了。
王鬍子只往那石碑上瞅了一眼,就貓著腰鑽進了那個黑乎乎的洞穴里。
陷阱!
當王鬍子貓著腰鑽進去,看見裡頭的東西時,才知道自己是上了那個人的當。這個所謂的墓,是那個人為他設置的陷阱。
現在,報應來了。
王鬍子在妻子泛著恨意的目光中,抱著頭,慢慢蹲了下去。
他說:「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沒有辦法。」
午夜,濃雲遮住了最後一片月光。
滿娘家的門從裡面打開,一隻腳從門檻裡頭探了出來。那腳,生的極小,在長裙的掩映下,彷彿六月里才露出的荷尖。緊接著,滿娘的臉也露了出來。
她的臉,半掩在黑色的斗篷里,讓人瞧不出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在滿娘的手上,還挎著一隻籃子。籃子上方,用了紅布遮擋。
滿娘先是低頭看了眼,接著轉身,將房門鎖好,又緊了緊身上披著的斗篷,這才快速走進了夜色里。
滿娘走的很急,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透過黑夜鑽進刑如意與狐狸的耳朵里。
刑如意與狐狸與滿娘同行,但滿娘卻看不見他們。
終於,滿娘停在了一處看似不起眼的宅子前,抬手敲響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門,慢慢地開了一條縫,一束光從裡頭射了出來,滿娘暴露在那束光里。
抬頭,光的另外一側是一張布滿褶子的男人的臉。他的目光並未在滿娘的臉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她挎著的籃子上,「東西帶來了?」
「嗯!」滿娘點頭,緊隨著問了句:「我的孩子呢?」
男人並未回答,而是往旁邊稍微挪了挪,說道:「進來吧,老爺都等急了。」
滿娘並未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樣挎著籃子走進門內,而是固執的站在原地,用急切的目光盯著男人,「我的孩子呢?你說過,只要我按照你說的去做,你就會救我的孩子。我照你說的去做了,我們都照著你說的去做了……孩子呢?我能不能見一見我的孩子。」
男人露出了不高興的神情。
「忘了我與你說過的,你只需要做你該做的事情,不要總想著問你不該問的事情。事情辦好了,時間到了,你自然能夠見到你的孩子。」
「一面,只一面好不好?」滿娘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只要確認他還是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你放心,我不會奢求更多的,我會好好按照你們的吩咐做事,直到你們願意將孩子還給我為止。」
「先進來吧。」男人又往後退了半步:「老爺已經等了太長時間。」
「不!如果今夜還是見不到我的孩子,我就……」滿娘用力捏了捏籃子的邊緣:「如果今夜還見不到我的孩子,我就將這裡頭的東西給毀了。老爺的葯應該吃的差不多了吧,若是缺了今夜的這副藥引子,之前吃的那些,也就沒什麼用了吧?」
「你……」男人的眼睛眯了起來:「你想威脅老爺?」
「我只是想要見我的孩子。」滿娘直視著男人的眼睛:「我只是想要確認我的孩子還是安全的。」
「好!」男人看著滿娘:「我去請示一下。」
滿娘鬆了口氣,斗篷下綳直的肩膀也跟著垮了下來。
男人轉身,表情變得猙獰。只可惜,滿娘看不見。
男人很快就回來了,他告訴滿娘,老爺已經同意讓她去見孩子,但前提是,先把藥引子給送過去。滿娘眼中透出喜色,忙不迭的點頭,並且下意識的將胳膊上的籃子挎得更緊。
院子很大,彎彎曲曲的小路也很多。滿娘不敢分心,一步緊著一步跟在男人的後面。等前面的那雙腳停下的時候,滿娘發現自己站在一扇緊閉著的房門前。透過那扇門,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死亡和藥渣混合的那種味道。
滿娘想起丈夫臨去前的那個晚上,月光也如今夜的一樣。
回憶才剛剛開了頭,門內就有一個聲音傳了出來。
「是滿娘嗎?」那個聲音顯得無力且蒼老。
滿娘想,那躺在門后的一定是個白髮蒼蒼的老翁。
「是滿娘嗎?」那個聲音又問了一遍。
「是!」滿娘緊張地回答。
「東西帶來了?」
「帶來了。」滿娘將手中的籃子舉起。
「進來吧!」
門開了,一束紅色的光從門內泄了出來。滿娘瞅著那束光,有些猶豫。身旁低頭候著的男人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半步,移到滿娘身後,抬手推了滿娘一下。
「進去吧,老爺喚你。記得,不要隨意亂看。老爺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就是。」
滿娘深吸一口氣,踩著那束紅光,低頭走進了門裡。她終於見到了那個「老爺」,與方才想象中的老翁不同,他很年輕,甚至比她能夠想象的還要年輕很多。與想象中一樣的是,他的確是躺著的,而且看起來很瘦弱,也很虛弱。
「老爺?」
「意外嗎?」那個人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我與你想象當中的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沒有。」滿娘低垂著頭:「老爺,就是老爺,滿娘不敢隨意想象。」
「你在說謊!」
滿娘心中一驚,雙手不由緊握。
「沒……沒有。」
「就算承認了又如何呢?」老爺走到滿娘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與自己對視著:「隔著那麼一扇門,你對我有所猜測也是正常的,就如同我每次看著那個籃子會猜測你是一樣的。嗯,你比我想象當中的要年輕一些,也好看一些。你那丈夫是有個有福之人。」
滿娘錯開了臉。她心裡清楚,自個兒的丈夫若不是替眼前這個「老爺」辦事兒,壓根兒不會命喪黃泉。可這個「老爺」呢,他又做了什麼?他讓人偷走了自己的孩子,用孩子的性命作為要挾,迫使自己為他辦事。
她的惡,全是由他而生。
滿娘的手握的越來越緊,她甚至有種衝動,想要將手中的籃子砸到這個人的腦袋上。他那麼瘦弱,興許一籃子下去就能將他給砸死了。他死了,丈夫的仇就報了。他死了,她就不用再做那些邪惡的事情。他死了,自己的孩子也就能安全了。
念頭,一轉而過。滿娘,到底還是沒有勇氣去做那樣的事情。因為孩子,孩子的命是握在這個人手裡的。她賭不起,更輸不起。
「你,想讓我死?」老爺的拇指突然用力按住了她的下頜:「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去做,所以這些危險的想法在你腦海里轉一轉也就是了。」
滿娘心中一驚,緊握著的雙手瞬間鬆開,身子也跟著有些發軟。脊背上,出了一層的汗,涼意穿透了皮膚深入她的骨骼里。
「滿娘……不敢!」
「很好,現在將我的藥引子拿出來吧。」
老爺鬆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慢慢走回自己的躺椅上。
滿娘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無力地搖了一下。待穩住心神之後,才蹲下身子,將手臂上一直挎著的籃子取了下來。蓋子掀開,屋子裡便蔓延起了一股溜肝尖的香味兒。滿娘看著那個放置在籃子正中央的小碟兒,很精緻。
她小心翼翼將那個精緻的小碟兒捧出來,走到老爺跟前,雙手遞了過去。
老爺睨了一眼,示意滿娘將小碟兒的蓋子打開。
溜肝尖,是比所有人都吃過的更嫩,更美味的溜肝尖。
「很好!」老爺張開嘴。
滿娘猶豫了一下,拿起放在籃子里的筷子。
……
王鬍子掐滅了火把,握著匕首,從那個洞了鑽了進去。洞里,是他熟悉的味道。他信心滿滿,覺得這趟活兒完了之後就可以金盆洗手,從此搖身一變,從王鬍子變成了王老爺。
心情好,落地的時候,雙腳感覺格外的穩當。他嗅著墓室里熟悉的味道,摸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準備點亮裡頭的長明燈。
「啪!」
一束火苗跳躍起來。
王鬍子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了一張臉,一張在火苗中被放大的熟悉的臉。
受驚之後,他慌亂的向後退了幾步,那張臉卻朝著自己逼近了。
他張著嘴,卻聽見那個人說:「你到底還是來了!」
「為什麼……」王鬍子看著那個人的眼睛。
「老爺在等你!」那個人沒有回答,只是向一旁移了移。
在那個人的背後坐著一隻鬼。
「你是王鬍子?」鬼開口說話:「很好,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情,這些是你的酬勞。」
一個黑色的袋子落到王鬍子的腳邊。袋子很沉,落地有聲,還炸起許多的土灰。
王鬍子看了「鬼」一眼,用手摸了摸那個袋子。
銀子,滿滿一袋子的銀子。
「如何?辦好了,這些就都是你的。辦不好,也沒關係,這些銀子你照樣可以留著。」
「你要我辦什麼事情?」
「肝,我需要人的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