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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媚花奴(4)

  「咚!咚!咚!」


  聽見鼓聲,董令行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眯著眼睛朝窗外看了看,院子裡頭黑漆漆的。


  「這是幾更天了?」


  他問,沒有人回答。


  董令行記得前一次聽見鼓聲的時候是在五更天。有人前來報案,說是在城門樓上發現了女屍,且女屍十分奇怪,懷疑是被人殺死之後倒懸在城樓上的。


  這並不是董令行接觸的第一樁殺人案,卻是他到達此地上任后的第一樁。他是個認真的人,讀書的時候認真,做官之後就越發的認真。於是,他快速起身,連官衣都顧不得穿,就帶著衙役匆匆趕去了現場。


  現場,的確詭異。


  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被倒懸在城門樓上,夜風捲起她垂著的髮絲,遮擋住了她的臉。城門樓下,第一個發現女屍的更夫已經癱坐在地上,無論問什麼,他就只重複著一個字「鬼!」。


  鬼?

  這世上,能害人的只有人。至於人死之後,是不是會變成鬼,他不知道,但他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鬼是不可能將人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知道,更夫是被嚇壞了,便著令手下的捕快暫時將他帶回衙門,待其清醒之後再詳細詢問。跟著,他走到了城門樓下,抬起頭,看著那具被倒懸的女屍。


  興許是巧合吧,就在他仰起頭看著那具女屍的時候,平地里又起了一陣風。這陣風將遮在女屍臉上的頭髮絲都給吹開了,於是他看見了那張臉,那張慘白慘白的臉。哦,不對,應該說是死白死白的臉。


  那張臉很詭異,是他用言語形容不出的那種詭異。他愣愣的瞧著,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在那一瞬間被某隻看不見的手給攥住了。沒有疼痛的感覺,卻有些呼吸不上來。


  那張臉上,有眉毛、有鼻子、有嘴巴,卻唯獨沒有眼睛。可偏偏,董令行覺得那個女屍在看著自己。


  他是縣老爺,自然不能被眼前這具古怪的屍體給嚇著。於是,他深吸一口氣,錯開目光,將頭低了下去。


  差役很快就爬上了城樓,將女屍從城門樓上給解了下來。


  府衙里的仵作是個老人,經過驗看,確認女子是被謀害的,但身上卻沒有明顯的致命的傷痕。至於那張臉,則是在一張白紙上描畫出來的。女屍很可憐,因為在死之前,或者在死之後,她被人生生的剝掉了臉皮。


  如此歹毒的兇手,如此毒辣的行兇手段,讓董令行為之憤怒。他決定,無論採用什麼辦法,付出什麼代價,都要將這個狠毒的兇手捉拿歸案。


  從案發現場返回的時候,天已隱隱有了亮色。可為何,現在的天又暗了下來。


  「咚!咚!咚!」


  鼓聲又響了起來。這是放置在府衙門口的鳴冤鼓,是他到府衙上任之後讓衙役們擺下的,為的就是不錯過任何一樁案子。他盯著房門,動了動耳朵。心想,不知道這次擊鼓的又是何人?還有,鼓都響了兩遍了,為何還不見衙役來報?


  「門外,有人嗎?」


  門外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


  董令行皺起了眉。他雖不是那種慣於擺官威的人,日常生活也不需要僕人和丫頭伺候,但夜裡,也會在門前安置一名小廝。往常到了這個時辰,小廝都會候在門口,聽他的吩咐,或者是等候他的起床。


  今日,似有些反常。


  董令行站了起來,他皺著眉頭,走到了門口,然後伸出手,將門給拉開了。外面黑洞洞的,既沒有星光,也沒有月光,甚至連迴廊下的那些燈籠也都滅掉了。


  「奇怪,這燈怎麼也滅了?」


  董令行才剛剛說完,就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女子。女子是背對著他的。


  「何人?何人闖入我的府衙之中。」


  「董郎,是我。」


  女子柔柔的聲音落到了董令行的耳朵里。


  「雲兒,你怎會在這裡?是門口的小廝放你進來的?」


  董令行蹙眉。他口中的雲兒,指的便是裁雲。


  董令行並不是一個喜歡貪圖女色的人,在遇到雲兒之前,他有一妻一妾。妻子是早年由爹娘做主為他娶的。民間有句俗語,叫做女大三,抱金磚。爹娘為他選的這個妻子,剛好大他三歲。談不上貌美如花,也算不上溫良賢淑,但卻是一心一意的待他,將他日常生活打理的妥妥帖帖。


  妾,是做官之後納的。本是同僚送他的紅顏知己,能文繪畫,紅袖添香。


  有妻有妾,董令行本沒有想過再納別的女子入門。對他來說,兩個女人常伴左右已經足夠了。可偏偏,他遇到了裁雲。這個明明出身青樓,卻與一般青樓女子有些不同的奇異女子瞬間就奪去了他的目光。再後來,他就動了心,甚至不顧旁人的勸阻,不顧裁雲低微的出身,也要將她接進府中。


  董令行算是一個較為迂腐的讀書人,他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但他知道,自己在面對裁雲的時候生出的那種奇異的感情是與在面對自己的妻子和小妾的時候全然不同的。面對妻子,他可以舉案齊眉,面對小妾,他可以以誠相待,唯獨面對裁雲,他生出的卻是想要將她藏在府中,納入懷中,不將她的美好顯露給旁人看的那種自私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情感。


  因著他的關係,府中的衙役和下人們也都認得裁雲。偶爾,裁雲也會從府衙的後門過來,與他相見,但兩個人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既是情人,又是朋友。董令行告訴自己,在沒有將裁雲迎進府里之前,他絕對不會像那些輕浮的男子一樣,去奪去她的美好。


  可,裁雲從沒有在這個時辰到他的府衙來過。她不是那種隨心所欲的女子,除非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是有人欺負你嗎?」董令行問著,往前走了一步。


  裁雲背對著他點了點頭。


  「誰?是誰欺負了你?」


  裁雲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向前走去。董令行沒有多想,跟著裁雲往前走。


  七繞八拐的,等董令行停下腳步的時候才發現他站在了義莊的門口。


  「義莊?裁雲你……」


  董令行原本想要問裁云為何將他帶到義莊,卻發現裁雲不見了。


  「裁雲?」


  董令行喊著裁雲的名字,原地轉了個身,卻發現自己又站在了城門樓下。城門樓上垂著一根繩子,繩子上吊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董令行微張著嘴巴,卻見白衣女子抬起頭,用那張死白的臉對著他。


  「董郎,我在這裡!」


  「鬼!裁雲!」


  董令行猛地睜開了眼睛,身子瞬間綳直,從床上坐了起來。抬頭,看向窗外,天已經亮了。


  他輕噓了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冷汗,小聲嘟囔道:「原來……原來是一場噩夢啊!」


  ……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估摸著這位姓董的縣老爺也是被那女屍給嚇著了,所以才會做這樣一場噩夢吧。」


  刑如意托著下巴,打了個瞌睡。這種灰濛濛的陰雨天,本來就容易讓人犯困,而柳生講故事的口吻又過於平淡,平淡到刑如意壓根兒就沒有辦法將這些內容往一樁奇異的案情上拉扯,於是就越發的困倦起來。


  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用手撐了撐眼皮,看著柳生問道:「那位董大人該不會因為做了這個夢,就認定死者才是真的裁雲姑娘吧?」


  「官府辦案講究的是證據。雖做了一場稀奇古怪的夢,但董大人還不至於因為這個夢,就將那名死者與裁雲聯繫到一起。之所以他會懷疑死者是裁雲,是因為後來又發生的一件事。」


  「什麼事?」


  「因為那個夢,董大人無心再睡。他起身,帶了府衙的仵作再次前往義莊。這一次,仵作發現了新的東西。」


  「該不是裁雲的信物吧?」


  「不是信物,是痕迹。」


  「痕迹?」


  「我曾與你說過,裁云為了安葬自己的養父,將自己賣給一名富商做小妾。然而,那名富商的妻子卻容不得裁雲,時常趁著富商不在的時候苛責她,虐待她。在裁雲的小臂上,有一處被燙傷的疤痕。進入花樓之後,樓里的嬤嬤唯恐客人看見了那塊疤痕,心生厭惡,於是就找了從波斯來的奇人,在裁雲被燙傷的疤痕上用特殊的顏料描繪出了一朵花。」


  「紋身。」


  「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


  「那朵花,我沒有見過,但董大人卻是見過的。當他在義莊女屍的手臂上看見那朵花的時候,就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所做的那個噩夢並不是平白無故生出來的。這個躺在自己跟前,被人生生剝去臉皮的女子極有可能就是他的裁雲。」


  「既如此,董大人為何不去海棠院,將那名假的裁雲給抓起來。」


  「因為在那個裁雲的手臂上也描繪著同樣的一朵花。」


  「什麼?」刑如意皺眉:「一模一樣的嗎?」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柳生回答,看著刑如意的眼睛:「可顯然,這世上不可能有兩個被虐待過的裁雲,也不可能有兩朵幾乎一模一樣的用來遮蓋傷痕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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