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換顏草(1)
人心比鬼可怕!
鬼,尚且還有驅逐之法,可人心,卻是防也防不得,防也防不住的。
離開永安那日,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刑如意斜靠在狐狸身上,用手掀了布簾,看著車外飄散的雨絲。
「周家小姐腹中的那具屍胎是我驗的。我瞧的清楚,並非什麼鬼胎。」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鬼胎。」狐狸扯過毯子蓋在刑如意身上:「你我都知道,這鬼胎,也不是隨意就能形成的。要嘛天時,要嘛地理,要嘛人為。周家小姐雖有些執拗,卻是執拗在【情】字上。至於那個張贇,雖是被人打死的,卻也是死的明明白白,不存在什麼冤屈。這兩個人,想要孕育出一個鬼胎來,談何容易。」
「周婆子說過,周家小姐被發現時,衣衫凌亂,莫不是……」
刑如意稍稍起了身,看著狐狸的眼。狐狸摸了摸她的臉,輕輕點了下。
「荒郊野外,又是在那種地方,一個年輕女子,若是遇到了什麼事情,也是說的通的。」
「既如此,周家小姐為何不聽她父親的話,將腹中的這個孽障給消了。若是她肯聽從周家老爺的安排,說不準,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情了。為人父母,總是為子女著想的。雖說,這用的方法,是不恰當了些。」
「一則是那周家小姐入了魔。連周婆子與周家小姐都在猜測,懷疑周家小姐腹中懷著的是個鬼胎。周家小姐經此變故,難免有些經受不住,稀里糊塗之間,倒是更願意相信,自己腹中懷著的是張贇的孩子。二則,就算周家老爺真的請了大夫過來,經歷此間種種,只怕日後也再難覓得良緣。在這件事情上,周婆子說的也未必都是真的,周家老爺說不準那個時候就已經下了決心,不再將自己的女兒留在世上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難不成遮掩家醜比親生女兒的性命還要重要?」
「在有些人心裡,只怕是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天涼,還是將帘子放下吧。」
刑如意嘆了口氣:「我雖未曾見過這活的周家小姐,但對於她的這番遭遇還是有些同情的。希望下一世,她能遇到一個真正的可心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像我們一樣嗎?」
「我們平淡嗎?」刑如意挑著眉毛看向狐狸:「也許,在旁人的眼中,我們當真就是平淡的吧。只不過,是我們自己將日子給想的複雜了。」
「想明白了就好。路途還遠,睡一會兒吧。」狐狸在刑如意的身上輕拍了拍。
刑如意雖合上了眼睛,卻並無什麼睡意。她調整了一個姿勢,開口道:「那個周婆子身上,一定還藏著別的秘密。她不是一個甘於平淡的人,能夠放下身段,藏在周家那麼些年,必定有著自己的打算。」
「可她與周家小姐的案子,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牽連。至於旁的,你我管不得,也管不著,就由著她去吧。」
「你就不擔心她在永安生事?」刑如意抓住了狐狸的胳膊。
「生不生事的,自有衙門裡的人管著。那林虎雖是個心粗的,但柳生卻與他不同。有他們在,周婆子就算想要生事,也得考量考量。」
「說的也是,我只是一個賣胭脂的,哪能操這麼許多的閑心。」刑如意說著,鬆開了手,眼睛又跟著閉上了:「這話說回來,我倒是有幾日沒有見到柳生了。」
「想見他?」狐狸挑眉,眸中微有不悅。
「吃醋了?」刑如意睜眼,抬頭看著狐狸的臉:「還真吃醋了呀?」
「沒有!你人都是我的,就連腹中也懷著我的孩子,我吃什麼醋。」
「還說沒有,這臉色都變了。」刑如意輕撫了下狐狸的臉:「你雖是狐狸,卻也是個公狐狸,見到自己的妻子與異性走的近些,心中難免會有些不高興。」
「既知道我不高興,為何還要與他們走的那麼近?」
「還說沒有吃醋,這分明就是吃多了的樣子。」刑如意坐起身,用手捧住了他的臉:「我雖知道你不高興,卻也知道,你捨不得讓我不高興。況且,你心裡明白,我這心裡裝著的只有你一個,旁的凡夫俗子都是瞧不上眼的。」
「你倒是凈撿好聽的話來說。」
「哪裡是撿好聽的話說,分明就是赤果果的向你表白。」刑如意厚臉皮的眨巴著眼睛,「我家夫君既生的好看,又法力高強,我看都怕看不住呢,哪裡還有心情去惦記旁的男子。再說了,你也曉得,我與他們走的近,並不是看上了他們其中的那個人,而是因為喜歡插手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說白了,就是你將我養的太好,養的太閑了,我這吃飽了沒事兒干,可不就要找些有趣的事情嘛。」
「這麼說來,倒是怪我了?」狐狸有些無奈的捏了捏刑如意的臉:「我這兩隻耳朵,光聽著你說了,但這一通話說下來,也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栽贓我,亦或者是試圖用這些話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一介凡人,哪有你們狐狸那麼多的心眼兒。我只不過是話由心,心由嘴,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罷了。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男人,是我後半生的依靠,我總不能當著你的面,也將要說的話在肚子里滾幾遍,考量清楚了再說出來吧。
夫妻,若是不能坦誠相待,那還算是什麼夫妻。你說對吧?」
「左右都是你有理。」
「不是我有理,是我說的在理。在永安時,你也瞧見了,不是我故意去招惹林虎或者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而是他們尋上門來找我的。我承認,我的確是有看熱鬧,湊熱鬧的心思,但也真心想要幫他們。不,不是幫他們,而是幫那些無緣無故就丟了性命的人。
人活一世,多不容易,就那麼平白無故的,蹊里蹊蹺的去了,無論怎麼想,都有些可憐。我能力有限,能幫的也不多,但能幫一些是一些,能幫一個是一個。讓他們清清靜靜的走,下輩子,心裡少了些牽絆,也能過得舒坦些。」
「這世間的不平事多了,你哪能事事都管。」狐狸握住了刑如意的手:「我只希望你能如剛來時的那般,過得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的。如意,你該明白,我之所以答應陪你離開青丘,回到這繁雜的人間,不是讓你去操這些心的,而是希望你能夠放下你心中的牽絆。」
「我知道,我都知道。」刑如意靠在狐狸胸前:「我答應你,再遇見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都儘力的忍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盡量如你說的,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做回初到盛唐時的那個傻乎乎,單純的,只被你保護著的,寵愛著的刑如意。」
「如此甚好!」
刑如意低頭,忍不住翻了一個小小的白眼。心說,這男人的心思都是這般單純的嗎?經歷了過往種種,她如何還能倒回去做那個初到盛唐懵懵懂懂,卻又仗著有狐狸保護的小白。況且,她腹中還多了一個小狐狸,再過幾個月,她不僅是狐狸的妻子,還是小狐狸的母親,一味的「單純」,一味的「傻白甜」莫說在這繁雜的人世間,就是民風相對淳樸的青丘都無法肆意的生存。
只是這些話,她不能與狐狸說。她心裡明白,狐狸是不願意她活得太過辛苦。可她,並不覺得現在的生活辛苦。
「殷臣司。」
「嗯?」狐狸眉間微蹙,但凡如意連名帶姓叫他時,說的做的都是相對重要的事情。
「我以後會學著做給好的妻子,好的母親。」刑如意看著狐狸的眼睛:「我以後,不會再因為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忽略你了。」
「忽略我?」
「就像初到洛陽的時候,我整日的守著你,你也整日的守著我,我要好好陪你過日子。就如同你說的,這世間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麼多,我不可能事事操心。這世間的事,也不需要我去事事操心,我要管的,我要操心的只有你,小狐狸,頂多再加一個殷元。」
青丘,正坐在岸邊釣魚的殷元打了個噴嚏,然後問旁邊的小樹妖:「狐狸爹爹跟如意娘親離開青丘多少日子了?」
「算著得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是多少日子?」
小樹妖揮動著枝丫數了半天,「算不清,也記不得,你也曉得,日子這種東西在咱們青丘是沒啥用的。左右過一天跟過兩天也沒啥區別。」
殷元搖搖頭,一雙好看的眼睛半眯著:「方才你可聽見我打噴嚏了?」
「聽見了。估摸著是今日的風大了些。」
「我倒覺得是我那如意娘親在念叨我。」殷元起桿,看著掛在魚鉤上的那尾白魚:「你說,做兒子的,知道娘親心裡惦念,是不是應該儘快出發,到娘親跟前去儘儘孝道。」
「需要嗎?」小樹妖又揮動了幾下枝丫:「我的爹娘也總念叨,只不過是念叨著讓我趕緊長大,最好離他們遠遠的。」
「那是因為你爹娘嫌你煩。」殷元眯著的眼睛睜開:「像我這麼乖巧聽話的孩子,娘親是不會煩的。」
「是嗎?」小樹妖抖動著葉子,兩隻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掛在魚鉤上的那尾白魚:「這尾白魚是紅燒呢,還是清蒸?」
「放了吧!小爺我今天心情好,不殺生。」殷元揮揮衣袖,白魚「噗通」一聲又落回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