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桃花丸(13)
「我想不明白,碧桃她為何要這樣做。」
刑如意托著下巴,將目光落在一顆乾果上。那乾果,裂著一個小口子,露出裡面看似可口的果肉來。
「起初,我也想不明白。這主僕兩個往日里看起來感情很好,府中凡是知情的下人也都表示,秦家小姐對碧桃很好,即便碧桃犯錯,秦老爺斥責,她也會忍不住跳出來維護。按說,這秦家最不可能對小姐下手的就是丫鬟碧桃,可偏偏,她竟是兇手。」
「人心難測,人心難測啊。」
刑如意將那顆看了許久的乾果拿起來,手指輕輕用力,那道口子便又大了幾分。
「不是人心難測,而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柳生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目光對上刑如意和狐狸輕輕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仇恨?貌似你知道的要比林虎多一些。」
「此時說來話長。」柳生將佩劍放在了桌子上。
「那就長話短說。」刑如意拿起一隻新的杯子,倒滿水,推到柳生的跟前。
他臉帶疲憊,身上還裹著沙塵和佛香的氣息,一看就是從城外的某個地方剛剛回來的。林虎在秦家折騰的這幾日,柳生應該是去了某個地方,查到了與碧桃有關的某些事情。讓刑如意疑惑的是,秦家那麼多可疑的人,柳生是怎麼將目光鎖定在一個貼身丫鬟身上的。
「要說碧桃的事情,就必須先從十多年前說起。那時,秦家老爺尚未置辦下如此家業,還是個走南闖北,靠著一雙腿和一張嘴討生活的買賣人。
出門在外,難免會遇到不順的時候。那一年秋天,秦家老爺便遭遇到了生平最大的一場暴雨。他被堵在路上,情急之下,只得進入一間四處透風的山神廟裡躲避。這一避,就是七天。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才剛剛走出山神廟的秦家老爺就因為風寒侵蝕倒在了地上。
一個雨後上山撿拾獵物的獵戶將秦家老爺抗到了山下,交給自己的妻子照看。
等秦家老爺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處農舍中,旁邊是一個年輕的婦人。婦人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塊青底白花的布包著。髮髻間,露出半隻木頭雕刻的發簪。婦人的皮膚雖不如城裡的那些婦人小姐們細緻白皙,但五官精緻,且眉目間輕含著的羞澀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動人的風韻。在婦人手中,還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秦家老爺一時竟看呆住了。
都說,人在生病的時候,極為脆弱,也極為容易對照顧自己的人產生好感。何況,眼前這名婦人,還頗有些姿色。
秦家老爺這一病,就從秋天病到了初冬,年輕婦人也就一直那麼照顧著他。從婦人口中,秦家老爺得知,他是被婦人的丈夫從山上抗回來的。至於這婦人的丈夫,不過是個五大三粗,頭腦簡單,甚至有些傻裡傻氣的男人。
一邊是姿色誘人,貌美如花的年輕少婦,一邊卻是不修邊幅,邋裡邋遢甚至還有些傻裡傻氣的粗魯男人,秦家老爺竟自作多情的生了憐惜之心。待病癒之後,便以在城中為少婦尋個生計為由,想要將她帶走。」
「尋找生計?依我看,這秦家老爺八成是生了什麼不該生的心思。」
「不錯!秦家老爺當時的確生了別樣的心思。他原配夫人,也就是秦書瑤的生母在生下秦書瑤后不久便染病而亡。寡夫幼女,相攜著過了幾年艱辛的日子,也因為如此,秦家老爺才會格外疼愛這個女兒。早些年日子難過,秦家老爺也就沒有功夫考慮續弦的事情。直到遇見這名年輕婦人,他才動了心思。只是,這一回他動的是歪心。」
「年輕婦人一定是回絕了他。」
「婚姻如飲水,冷暖自知。在外人看來,年輕貌美的妻子委身於一個五大三粗的獵戶,其中必定有著自己不得已的原因。卻不知,人家是琴瑟和鳴,感情甚好。在秦家老爺提出邀請之後,婦人便搖頭微笑,淡然拒絕。
可這秦老爺自個兒卻不是那麼想的,他不認為是自己的想法欠妥當,反而以為年輕婦人是顧及著自己的臉面,不好意思離開那個獵戶,又或者是怕人非議,不敢應允。於是暗中策劃,又做下了不少缺德虧心的事情。」
「這秦家老爺莫不是欺負了這名年輕婦人,順帶著還將人家給搶回永安城了吧?」
「搶佔人妻是要被訴諸公堂的,就算這秦家老爺當時有這個心思,也不敢明著動手。」林虎插了一句話,將乾果拋起,張嘴接住。待乾果落到口中之後,才發現,這是一顆還沒有剝掉外殼的,於是趕緊轉身,悄悄將其吐了出來。
「秦家老爺沒有明搶,但暗中卻收買了幾個皮貨商,以購買皮貨為由將婦人的丈夫給騙了出去。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在河上行船的時候,不小心失足落水給淹死了。除了一件隨身的東西外,婦人連自個兒丈夫的屍首都沒有看見。」
「故意謀殺?」
「獵戶死後,那幾名皮貨商也都不見了蹤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沒有什麼鐵證,這件事,也成了一樁懸案,至今未解。」
「說了半天,碧桃呢?這十多年前的往事,與碧桃又有什麼關係?」
「那名年輕婦人就是碧桃的娘親,被秦家老爺誆騙出去,生死不明的獵戶就是碧桃的父親。碧桃父親被誆騙出去的時候,她的娘親才剛剛有她,甚至還來不及將這樁喜事告訴自己的丈夫,丈夫就失蹤了。」
「也就是說,這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家,因為好心救了秦家老爺硬是給拆散了。」刑如意用力捏著一個乾果:「這叫什麼?恩將仇報。」
「丈夫無緣無故的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年輕婦人自然會託人打聽。加上秦家老爺三不五時的過去叨擾,婦人很容易就將這件事聯繫到了秦家老爺的身上。為了找到丈夫的下落,婦人無奈之下,只得假意溫柔,騙秦家老爺酒後吐露實情。」
「倒真是難為這婦人了。之後呢,她做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做。她原本是想要去報官的,可她一個軟弱婦人,如何能夠讓官府相信自己說的話。秦家老爺倒是承認的,但卻是在醉酒之後承認的,一旦清醒,勢必反口。她也想過,手刃秦家老爺為自己的丈夫報仇。可腹中的孩子又該怎麼辦?那是丈夫留給她的唯一的牽挂。思來想去,她只得飲恨,將這件事埋在了心裡。」
「這婦人往後的日子一定過得極不容易。」
「孤兒寡母的日子自然難過,況且,在生下碧桃后,年輕婦人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勉強撐到碧桃隱約記事,便再也撐不下去了。臨終時,她將這些事情全部告訴了女兒,唯恐女兒年幼記不得仇人,還請了一個先生過去,將此事寫成文書,照著那些字一個一個綉在了女兒貼身穿的衣裳上。隨後,請一個同族的親戚,將碧桃帶到秦家,謊稱是自家姑娘養不起,賣給了秦家做奴婢。」
「為了復仇,將自己親生的女兒賣到仇家做奴婢,這母親的心也是夠狠的。」
「我倒覺得這是一個母親臨終之前的無奈之選。」柳生不贊同的搖了搖頭:「原本就是孤兒寡母,一旦自己離去,年幼的孩子又該託付何人?同宗同族的親屬雖可依靠,但只能依靠一時,卻依靠不了一世。與其將孩子託付給同樣家境貧寒的族親,倒不如將她送到秦家,既可衣食無憂,也能伺機為自己的丈夫報仇。」
「聽你這麼一說,倒是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那麼小的孩子,能記得那許多的事情嗎?」
「倘若只有碧桃一個,興許記不得,可秦家不止碧桃一人。」
「還有誰?」
「秦嬤嬤。」
「秦嬤嬤!秦川的母親。」
「不錯!秦嬤嬤是獵戶的姐姐,也是那年輕婦人的大姑姐,碧桃的姑母。早些年,她出嫁到了一戶姓秦的人家,這這戶人家,又正好與秦家老爺有些遠親的關係。在碧桃進入秦家后不久,秦嬤嬤便托請關係,帶著兒子一同入了府。明著,她是入府為奴,順帶著撫養自己的兒子,可私下卻也是為了照看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
「這秦家的事情,貌似越來越複雜了。」
「說著是千頭萬緒,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麼複雜的。秦嬤嬤是碧桃的姑母,秦川是碧桃的表兄,三人一前一後的進入秦家,目的便是為死去的獵戶報仇。他們原本的目標,應該是秦家老爺,只是瞧著秦家無後,秦家老爺又偏愛秦小姐,這才將目標轉移。最初的那些毒,應該是秦嬤嬤下的,與現任的秦家夫人沒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嗎?」
「倘若是秦夫人下的毒,她又何須絞盡腦汁的促成那樁婚事。她是秦夫人,秦家的當家主母,一旦秦書瑤中毒身亡,無論她是否誕下子嗣,待秦老爺百年之後,她都是秦家唯一的主人。這唾手可得的家產,她又何須拉扯進來一個外人進行瓜分。」
「秦川似說過秦家老爺還有一個外室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