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紅花飲(3)
距離客房還有一段距離,邢如意便聽到了房中女子的呻吟聲,與痛苦呻吟相伴而來的則是時不時的咒罵。
聽見那些咒罵聲,小盛子似乎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絞弄了兩下手,在一旁解釋著:「她身子不舒服,所以心情也不是很好。如意你千萬不要介意。」
「病人嘛,有些情緒也是正常的。」
邢如意說著,推開門。冷不防一個東西由內拋了出來。她下意識的閃躲,卻聽見旁邊小盛子哎吆的叫了聲。再看時,只見小盛子捂著前額,頭上已經被砸出血來,而剛剛丟出來的那個東西,則被緊跟在邢如意身後的那名小二給接了住。
一個茶碗,還冒著熱氣,但小盛子身上卻沒有沾到多少茶水。這說明,茶碗再被丟過來的手,已經是空的。
「老……老爺。」
原本半跪在床前的婦人聽見聲音轉過身來。那名婦人,邢如意認識,正是京師衙門那位段捕頭的獨生女兒。只是,當初的她不似現在這般唯唯諾諾,臉上也沒有這許多愁苦的表情。
再細看,發現她的前襟濕了不少,臉上也帶著一層水汽。
「老爺,老爺你可來了,快要難受死妾身了。」
「知道了,知道了,這不給你尋了大夫過來。」小盛子顧不得臉上的傷,甚至顧不得去理會還跪在床前的段娘,就撲到床前,直接握住了那名妾氏的手。
「你沒事吧?」
邢如意走到段娘跟前,這才發現她的右側臉頰,以及脖頸都被燙紅了。
「沒事,我沒什麼事的。」段娘低下頭,並且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臉頰。
在她的手上,重疊著許許多多的傷痕。有燙的,有掐的,似乎還有用鞋底子踩的。邢如意蹙眉,抓住她的手問了句:「這些傷都是哪裡來的?」
「是,是我不小心自己弄的。」段娘小心地瞥了一眼床上躺著的美艷女子。
「我倒不知道你自己如何才能把自己折騰出這許多的傷口來?」邢如意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從她腹部的輪廓來看,至少已經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加上她不善的眸光,當場就可以認定,她是借著腹內孩子的緣故,在故意難為段娘。
這臉上還有脖子上的燙上,都是剛剛那隻茶碗的功勞。至於這手上以及胳膊上的傷痕,則說明,段娘受這小妾的欺負已經不是一日兩日。
她伸手,扶住了段娘的胳膊:「起來,到那邊去,我給你擦擦藥。」
「你是誰?你憑什麼叫她起來。」
見邢如意去扶段娘,剛剛還呻吟著要死要活的小妾居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伸手一把扯住了段娘的衣袖。
「我不開口,你敢起來試試。」
「你想怎麼樣?」邢如意掃了一眼那名小妾,然後對小盛子道:「若你方才沒有說錯,而我也沒有聽錯的話,段娘才是你的原配夫人吧?」
「是!可是……」小盛子看著小妾,似有些為難:「可是她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就可以指使當家主母?有了身孕,這小妾就可以把你的原配夫人當丫鬟使?」
「誰是當家主母?」小妾扶著肚子:「一個連孩子都生不出來的女人,憑什麼做盛家的當家主母!況且,我也不是小妾。入門的時候,老爺已經說了,我是平妻。」
「平妻,你也配嗎?」邢如意冷笑:「你剛剛不是問我,段娘她憑什麼做盛家的當家主母嗎?那我就告訴你,因為她是盛大娘親自挑選的兒媳婦,是你家老爺三媒五聘,正兒八經娶進來的。」
「我也是老爺娶進門的。」
「那也是在段娘之後,就算是平妻,你也得喊她一聲姐姐。況且,依著你的脾氣秉性,我不認為盛大娘會允許你做盛家的另外一個主母。」
「張口閉口盛大娘,你以為你是誰?再說,再說那個老太太早就死了。一個死人,還能左右我們盛家不成。」
「閉嘴!」小盛子變了臉色:「你口中那個早已經死了的老太太是我娘。」
「是又怎麼樣?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娘不是老太太嗎?她是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小妾梗著脖子叫嚷,剛剛嚷完整張臉就因為難受而變得煞白:「快,快找大夫過來。」
「如意,如意你快幫她看看吧。」
「我不要她看!」小妾用手推了小盛子一下。
「你以為我願意給你看。」邢如意故意白了小妾一眼,隨後將段娘扶起來,「放心,你身上的這些傷我都能治。」
「我不要緊的,你還是先看看她吧。她雖脾氣不好,可腹中懷著的到底是老爺的骨肉。」
「她欺負你,你還有心情理會她的生死。」
「你是如意姑娘吧?」段娘小心地問:「方才聽老爺喊你如意,我還有些不大敢認。在洛陽時,我也曾去過你家的胭脂鋪。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就連這性子跟脾氣,都沒有多少改變。」
「誰說沒有改變的。」邢如意指了指自己的髮型。
「如意姑娘一定尋了個極好的夫婿。」段娘眼裡透著些許的羨慕:「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保持著這份天性。」
「說的極是。女人如花,男人如泥,這花開的好不好,艷不艷,跟這把泥土也有著莫大的關係。」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虧待了段娘。」小盛子說著「啪」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還請你不要介意我這小妾方才的話,幫她瞧一瞧。」
「是啊如意姑娘,段娘也求你,幫她看一看吧。」段娘用懇求的眼神看著邢如意:「我這些都是皮外傷,不打緊的。」
「不是我不幫她,是她自己不要的。」邢如意指了一下床上的小妾。
「麗華,快,快給如意認錯!」小盛子回到床邊,輕輕搖了搖小妾的肩。
「我……我憑什麼要跟她認錯?還有,老爺你是什麼人,你幹嘛用這種小心謹慎的言語與她說話。她……她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婦罷了。」
「啪!」
小盛子甩下一個耳光,這個耳光卻是落在那名小妾臉上的。
「認錯!」
「老爺。」
小妾被打蒙了,加上身體的原因,臉色越發蒼白,甚至連眼神都跟著渙散起來。
段娘雖有些驚愕,驚愕於自己的丈夫居然會對自己最最寵愛的小妾動手,但平靜的眼神背後卻藏著一絲歡快。這種歡快,是對自己長久被欺壓的最直接的情緒反饋。
「麗華,你不該當著老爺的面說這些不恰當的話。如意姑娘,是老爺的故交。」
「故交?」小妾上氣不接下氣:「是故交,還是舊日相好?」
「還記得老爺房中的那幅畫嗎?如意姑娘她,就是那幅畫上的人。」段娘平靜地說著,可這種平靜背後的刻意,連邢如意都聽了出來。「當初,你也曾問過老爺同樣的話,甚至還讓你的丫鬟將那幅畫給扯了下來。結果,你卻被罰在庭院中跪了三天三夜。若非老爺苦求,如今的你,哪裡還能躺在這裡說這些冒犯的話。」
小妾聽了段娘的這些話,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
邢如意卻只是好奇段娘口中的那幅畫。
「那幅畫是三爺親自畫的。他讓老爺私下打聽如意姑娘你的去向。老爺拿到畫之後,便將它懸挂在書房之內。麗華她,當時才進門,並不知道三爺、老爺以及如意姑娘你們之間的關係,於是就使性子將畫給撕壞了。三爺得知此事,大怒,便命人到府中,要取了麗華的頭顱。老爺他求了三爺許久,才將她給保了下來。」
邢如意輕輕哦了一聲,看著已經病怏怏,且對她有幾分忌憚的小妾道:「這麼說來,我還真是你惹不起的人。哦,忘了告訴你,我的脾氣也不大好,做人做事全憑一時的心情喜好。」
「老爺……」小妾輕輕抖了一下。
「如意……」小盛子也跟著白了臉:「麗華她不懂事,你千萬不要在意她的那些話。」
「她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何必在意。」邢如意輕輕哼了一聲:「我只不過瞧不上她的野蠻霸道。懷了孩子了不起嗎?懷了孩子就可以肆意的欺負你的原配夫人嗎?還有,段娘不是不會生養,而是……」
「如意姑娘。」段娘緊急喚了如意一聲,然後輕輕搖頭:「段娘懇請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幫麗華她看看吧。老爺年紀也不小了,身邊是得有個孩子。況且,這也是婆婆臨終前最大的心愿。她希望盛家能有個後人,能開枝散葉,多子多福。」
「好吧!今日就看在小盛子還有段娘你的面子上,勉強幫她瞧一瞧。不過,我也有話說在前頭。倘若我今日醫好了她,她就只能是盛家的妾,而不是什麼平妻。」
這後面的一句話,是邢如意故意說給小盛子聽的。見小盛子點頭,她才走到床邊,扣住了小妾的手腕。
「她平常都有什麼癥狀?」
小盛子看了一眼段娘。
「麗華她懷孕八月有餘,近幾日卻常常出現莫名的抽搐,甚至還有加重的跡象。除了這些之外,她還時常感覺自己頭暈,並且沒有胃口。」
「我沒有胃口還不是你害的。你天天做那些讓我反胃的東西,我哪裡來的胃口吃東西。我吃不下東西,可不就會頭暈嗎?你也別在這裡當好人,裝可憐,分明就是你不願意讓我生下老爺的孩子。你這是在報復我,你是在為……」
「好了麗華,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段娘突然提高了聲音,「老爺既請了如意姑娘過來,她自然知道你患得是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