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包子(24)
「纓娘!」
刑如意來不及阻止,藏在門匾後面的八卦鏡連同燙金的「楊府」二字就一同落在了地上。八卦鏡,乃黃銅所制,落到門前的台階上,發出「咣」的一聲響。
籠罩在綠枝身上的那束黃光,瞬間消失。綠枝看了纓娘一眼,化作一縷黑煙順著門縫鑽了進去。
楊府的門,由內打開。管家站在門口,看著一身黑衣的纓娘說了句:「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纓娘才答完,管家的頭顱就從頸部斷開,嘰里咕嚕的滾到了纓娘的腳邊。綠枝,歪著頭,站在管家的軀幹後面,說:「殺!全部該殺!」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你要討債,我不反對,但是纓娘,你不能濫殺無辜。」
「夫人以為這個人很無辜嗎?」纓娘指著地上管家的頭顱說:「纓娘所殺之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纓娘說著,轉過身來,此時的她已經換了一副面孔。這副面孔,刑如意之前並沒有見過,但根據剛剛管家說的那句話,眼前的纓娘,才是真正的纓娘吧。
「遇見他是在我16歲的時候。」
纓娘自身上取下一塊玉佩,在玉佩中間,刻著一個「楊」字。
「那時,他不過是個破落的書生,家無良田,身無分文,靠在街頭給人寫字為生。我則是顏家的二小姐,我的兄長,在朝為官,雖說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官,但在家人眼裡,已經算是光耀門楣了。我爹是做生意的,我娘在嫁給我爹之前,家裡是開染布坊的,也算是商人家的女兒。我家,雖不算是大富大貴,但比起現在的楊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他,是已經亡故的那位楊老爺吧?」
纓娘點了點頭。
「與今日的楊小姐一樣,我那時也是有婚約在身的。只因遇到了他,受了他的蠱惑,這才求著爹娘,幫我退掉了那份婚約。原本以為,從此以後,我就可以和他長相廝守,卻沒有想到,他竟騙了我。不僅騙了我,更害死了我的全家。」
「究竟怎麼回事?」
刑如意一邊問著纓娘,一邊給狐狸使了眼色,讓狐狸進入楊家阻止綠枝的屠殺行為。纓娘應該知道刑如意的意圖,但她並沒有阻止,而是站在原地,看著管家的腦袋,繼續說著與自己有關的往事。
十八年前,纓娘還是顏府的二小姐顏纓。
一日,帶著丫鬟上街採買胭脂時,遇到了正在以賣字畫為生的,那位已經亡故的楊家老爺。當時,他也還是個年輕的,風華正茂的書生。
顏纓雖出身商賈之家,但自幼便跟著先生學習,琴棋書畫,也是無一不精。當她帶著丫鬟經過楊生的字畫攤前時,便被他的字畫給吸引住了。
她原本只是想要買下一幅字畫,卻被途徑此地的無賴給盯上了。那無賴言語頗為輕薄,甚至在大街上就要動手動腳。丫鬟雖極力護著,可終究是個女子,根本抵擋不住。關鍵時刻,楊生站了出來,他不僅扶起了被推倒在地的丫鬟,還護在了顏纓的跟前。
十分老土的才子佳人的橋段,卻被顏纓給遇上了。加上,這位危難時候挺身而出的「英雄」還是個頗有文採的俊俏郎君,才剛剛滿十六歲的顏纓瞬間就失了一顆心。
自那天之後,顏纓就總是借著買東西的時候去他的字畫攤上轉轉。起初,是單純的購買一些字畫,作為對他搭救之恩的回報。隨著兩個人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多,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從詩到詩經,從畫到畫風,甚至作畫的人,他們總能聊得很投機。
女子一旦傾心,就會無所顧忌。為了能夠與楊生在一起,顏纓懇求爹娘,退掉了早已幫她定下的婚事。因為哥哥在外地做官,顏纓的爹娘甚至允諾了楊生,只要他入贅顏家,日後顏家的產業便都是他的。
可這楊生,似乎是個書獃子的腦筋,他竟回絕了顏纓爹娘的提議,一心一意的要去考取功名。顏纓拗不過他,加上爹娘也覺得考個功名挺好的,就親自預備了盤纏給他,並且還給他物色了一名隨身伺候的小廝,讓其陪伴他上京趕考。
那名小廝,就是日後的楊府管家,也是剛剛死在纓娘腳邊的那個人。
楊生上京之時,二人本有約定,無論其是否考取了功名,都會依著約定的日期返回,娶她為妻。但讓顏纓沒有想到的是,楊生一去二年,竟無半點消息。那時,顏纓已經18歲了,在旁人眼中,已經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就在父母苦勸顏纓,讓她再選一門親事的時候,顏家出了事。先是哥哥被人匿名彈劾,被皇帝判了斬立決。她與父母連與哥哥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待趕到地方時,只跟得上為哥哥收屍。
哥哥死了之後,母親大病一場,勉強撐到第二年的春天,便也跟著去了。那時,顏纓已經滿了十九歲,虛歲二十。桃花落地的時候,她終於等回了楊生。他也改了名字,也早不是當日上京時那個瘦弱的白面書生,而是變得越發像是生意場上的人。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妻子。
顏纓來不及去質問他為何背叛了他們之間的婚約,顏家就被一位姓蘇的官員抄了家,罪名是她連聽都沒有聽過的。作為顏家的女兒,她被判充軍,還是楊生與他的妻子出面說和,她才被留了下來。事後,她才知道,楊生的妻子是那位蘇姓官員的妹妹。
「那你事後有沒有問過他,為何要背棄婚約,另娶她人?」
「我問了,他說他之所以沒有按期歸來,是因為在趕考途中生了一場大病,不僅錯過了開考的時間,還差點連命都沒有了。若非碰到了他的妻子,他根本不可能活著回來見我。我當時年歲雖長,但心思依舊單純,我竟相信了他說的那些話。可事實證明,那些都只是他編造出來欺騙我的鬼話。他另娶她人,是因為他趨炎附勢,薄情寡義,甚至為了討好那個女人的家人,不惜出賣我的哥哥,毀了我們顏家。」
「你的意思是……」
「那個匿名舉報我哥哥的人,就是他,而他妻子的哥哥,那位姓蘇的官員,卻借著我哥哥的事情,官升三級。不過,他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在赴任途中,就被山賊給殺死了。」
纓娘說完,冷笑三聲。
「那你呢?又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纓娘狠狠咬著牙齒說:「是因為我傻。顏家被抄,一夜之間,我從顏家的二小姐,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無奈之下,我只能跟著他從老家一路顛簸到了楊家集。原本以為,就算他娶了旁人做妻,好歹也會納我為妾,可從始至終,他提都沒提。我就像是他的一個通房丫頭,無名無分。
我那時的情形,就跟現在的綠枝是一樣的。我信他,我等他,我以為,只要我的腹中有了他的孩子,就算他的妻子不同意,我也能夠入他楊家的門。畢竟,我和他也是有婚約的。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得知腹中有喜的當日,他竟親自端了一碗紅花給我,讓我將那個孩子給打了。
我求他,我跪在地上哭著求他,他卻說,他也有他的無奈,然後不管不顧的將那碗葯灌到了我的嘴裡。原本以為,那就是我人生最悲慘的時候了,卻沒有想到,更悲慘的還在後面。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頂小轎上,我的手跟腳都被綁住了。
我掙扎著從小轎中滾了出來,才發現,那是一片小樹林,除了抬著轎子的那幾個人之外,再沒有別的人。他們告訴我,是楊家老爺和夫人命他們送親的。他們還說,楊家老爺和夫人為我指了一門頂好的親事。
我不信,我求他們帶我回楊家集,我要親自問問那個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可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他們笑嘻嘻的看著我哭,甚至……」纓娘瞳孔內泛出一絲恨意:「甚至侮辱了我。那些人,就是之前被我剝掉皮的人。夫人說,他們是不是都該死!」
「是該死,但我記得,其中一個死者,在十幾年前的時候,還是個孩子。」
「孩子又能怎樣?在我受到侮辱的時候,他就藏在一棵小樹的後面。我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他,我希望他能幫我去喊一些人過來,可從始至終,他動都沒有動一下。心涼如此,活著又有什麼用呢?況且,他長大之後,也依舊是個禍害,我殺他,也是幫這楊家集的百們做了件好事。」
「那你嫁了嗎?」
「我可以不嫁嗎?」纓娘看著我,一雙眼睛紅紅的:「那個時候的我,就是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我沒得選擇,也根本沒有選擇。那些人,在欺負了我之後,將我重新扔回了轎子里,我就像是一個剛剛被撕碎,又被針線縫合起來的人偶,被他們一路從楊家集抬到了高家寨。
到了高家寨,我才知道那些轎夫為什麼要那麼對我。因為他們知道,我要嫁的,是個死人,我的夫家根本不在意我都經歷了什麼。那個楊家老爺和夫人親自為我挑選的夫婿,躺在一口紅木的棺材裡頭,整個人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只有身上的衣裳是新的。」
「冥婚!」刑如意輕輕吐出兩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