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閬

  潘閬(~1009年),字夢空,一說字逍遙,又說自號「逍遙子」。大名(今屬河北)人,一說是揚州(今屬江蘇)人。不屑於參加科舉考試,以賣葯為生。王禹偁《寄潘閬處士》描寫他說:「爛醉狂歌出上都,秋風時節憶鱸魚。江城賣葯長將鶴,古寺看碑不下驢。一片野心雲出岫,幾莖吟發雪侵梳。算應冷笑文場客,歲歲求人薦《子虛》。」至道元年(995),潘閬因宦官王繼恩的推薦,得到宋太宗的召見,賜進士及第,做國子助教。不久王繼恩犯罪下獄,潘閬怕受牽連,逃進今山西省南部黃河北岸的中條山。宋真宗曾過問逮捕審訊,不久獲寬釋,寓居皖南一帶,任滁州(今屬安徽)參軍。晚年遨遊於大江南北,放懷湖山,有記載說他曾寓居錢塘(今浙江杭州),最後死於泗上(今江蘇省淮陰市一帶)。


  潘閬以性格疏狂聞名於時,宋代流傳了許多關於他的掌故。其詩才也不俗,當時蘇州才子許洞,恃才傲物,常把僧人、隱士一類不放在眼中,但《贈潘閬》一詩卻說:「潘逍遙,平生才氣如天高。」太宗朝的翰林學士宋白寫給潘閬的詩甚至說:「宋朝歸聖主,潘閬是詩人」,簡直視他為詩歌方面的國寶。潘閬有《敘吟》一詩,說自己:「高吟見太平,不恥老無成。發任莖莖白,詩須字字清。搜疑滄海竭,得恐鬼神驚。此外非頭念,人間萬事輕。」表明了對詩歌的執著,對詩才的自負,同時也表明他的創作是遵循賈島以來的「苦吟」傳統的。不過在他身上似乎傳統的影響遠不若個性的力量,他的詩風不像賈島等詩僧以清奇僻苦為主,而是傾向於自然真率,閑逸疏放。


  潘閬為人狂放不羈,他自己作詩說:「散拽禪師來蹴踘,亂拖游女上鞦韆」!關於潘閬,最有趣的當屬他與柳開之間的一件事。柳開,宋初文學大家,一慣尚氣自任,常被潘閬所嘲笑。端拱年間,柳開出知全州,途經揚州,做為朋友的潘閬自然要迎送一番。二人來到館驛,見一堂門窗嚴閉,十分詭秘。吏曰:凡宿者多不自安,無人居已數十年。柳開一聽,來了精神,「吾文章可以驚鬼神,膽氣可以讋夷夏,有何畏哉?當下命人打掃,住了進去,潘閬見狀暗笑不已,頓時心生一計。當夜,潘閬「以黛塗身,衣豹文犢鼻,吐獸牙,披髮執金箠,由外垣入,正據廳脊,俯視堂廡。」月明星朗,細微可見,那柳開正持劍四處遊走,忽聞一聲巨吼,如獅如虎,不禁心驚膽寒,擔頭卻見一妖怪正居廳上!正欲仔細相看,又聞一聲巨吼,柳開心膽皆碎,惶恐萬分,只得道:「某假道赴任,暫憩此館,非意干懺,幸賜恕之。」潘閬把柳開平日胡做非為之事一一道來,厲聲道:「陰府以汝積戾如此,俾吾持符追攝,便須急行。」柳開急忙拜倒,「事誠有之,其如官序未達,家事未了。儻垂恩庇,誠有厚報。」說完再拜,痛哭流涕。閬緩緩道:「汝識吾否?」柳開戰戰兢兢:「塵土下下,不識聖者。」閬大笑,曰:「只吾便是潘閬也!」柳開氣急敗壞,連呼閬下。潘閬知柳開生性暴躁,當夜遠遠逃遁去了。


  潘逍遙既然名氣這麼大,自然詞一定不錯,可惜他大多數的詞作,我們都見不到了。到如今,他的《逍遙集》中流傳下來的只有10首半。那十首詞牌都是《酒泉子》。先看這一首:長憶觀潮,滿郭人爭江上望。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這一首寫得是他回憶錢塘江潮的情景。據宋人吳自牧《夢梁錄》記載,每到陰曆八月十五六日時候,杭州人傾城而出,開著自家的私家車前去觀看,到十八日時最為壯觀,人也最眾,二十日時方稍稀。「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這兩句,氣勢豪縱,讀之感覺鼓聲如雷,響徹天外,頗有氣勢。 「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不諳舊事者,往往不一定知這「弄潮兒」說得是什麼,據周密《武林舊事》記載,「吳兒善泅者數百,皆披髮文身,手持十幅彩旗,爭先鼓勇,泝迎而上,出沒於鯨波萬仞中,騰身萬變,而旗略不沾濕,以此誇能」。長憶西湖,湖上春來無限景。吳姬個個是神仙,競泛木蘭船。樓台簇簇疑蓬島,野人只合其中老。別來已是二十年,東望眼將穿。                       這一首仍是回憶,潘逍遙回憶的閘門一打開,為我們奉獻了一千年前西湖的美景與美人。韋莊《菩薩蠻》詞云:「遊人只合江南老」,潘逍遙也說「野人只合江南老」,看來,江南之地,的確是人間天堂,美景、吳姬讓人忘憂,也讓人永遠懷念。


  長憶孤山,山在湖心如黛簇。僧房四面向湖開,輕棹去還來。芰荷香噴連雲閣,閣上清聲檐下鐸。別來塵土污人衣,空役夢魂飛。


  這也是潘逍遙十首《酒泉子》中著名的一首。西湖,不止有水,還有山,有寺,有僧,有一種別樣心情。「山在湖心如黛簇」,真恰如其份!「僧房四面向湖開,輕棹去還來」,此二句於隱隱中略有禪味。「芰荷香噴連雲閣,閣上清聲檐下鐸」這樣的白描,平心而論,只是凡筆而已,但接下來「別來塵土污人衣,空役夢魂飛」便讓人一夢驚醒,直從虛幻的空中跌下來,頓生人生困苦之嘆。除這三首,還有一首,也常為人稱道:長憶西湖,盡日憑欄樓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島嶼正清秋。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別來閑整釣魚竿,思入水雲寒。如果說以上幾首,感慨之情盛於回憶,那這首則是純粹的白描式的回憶了。「三三兩兩釣魚舟,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此三句於恬淡之中略有悲涼之意;「別來閑整釣魚竿,思入水雲寒」,一個「閑」字,當真用得極妙,「思入水雲寒」,當真是淡得看不到人了。潘閬的這幾首《酒泉子》極受人推崇,連大文豪蘇軾都親筆題他的這些詞於玉堂屏風之上,石曼卿使畫師為之繪圖。


  潘先生為人豪放,欲成大事,與參知政事盧多遜來往密切。盧多遜與重臣趙普交惡,被奏與秦王趙廷美密謀起事,潘閬亦受到牽連。是時,潘閬正如地下黨一般,在京師講堂巷開了家藥鋪做掩護,秘謀其事。只是潘閬不太懂得找掩護,他使劉少逸、鮑少卿做葯童,唐巾韋帶,氣貌爽秀,為一時所矚目。盧多遜事敗后,潘閬聞之有詩曰:「不信先生語,剛來帝里游,清宵無好夢,白日有閑愁。」潘逍遙剛哀嘆完,就聽說朝廷派人來捕自己,忙跑到鄰居家,說:吾謀逆事彰,吾如就誅,止一身,奈並鄰皆知吾謀,編竄屠戮者,不下數十人。今若匿得吾一身中,則脫汝輩數家之禍。然萬無搜近之理,所謂弩下逃箭也。吾出門則擒,汝輩自度宜如何?」一番威逼,街坊無奈,只能將他藏匿於壁。捕者無獲,只得別處尋找去了。待到風聲剛過,潘閬穿了件僧袍,剃了鬚髮,手持佛磬,五更時分化妝出城,算是暫時脫離了虎口。此後,潘閬又化妝成箍桶匠,馬不停蹄地逃到朋友阮思道家中。阮思道假裝不識,只讓下人領潘閬在庭中箍桶,自己拿了三鍰錢放在桌案上,乘馬出門去了。潘閬何等聰明,當時就明白了,看四下無人,拿了錢就跑。過不多時,阮思道歸來,問僕人:案上三鍰及桶匠何在?僕人答不知,被思道痛揍一頓,並命他四處尋找。如此一來,阮思道也算脫了干係。只是這下可苦了潘閬,他一路狂奔,直跑到中條山裡,才放下心來。心想不如索性裝到底,便重新穿帶起僧袍,找了個寺廟,藏了起來。他的好友許洞聽聞,為他寫了首詩:「潘逍遙,平生才氣如天高,仰天大笑無所懼,天公嗔爾口呶呶,罰教臨老補投衲,歸中條。我願中條山神鎮長在,驅雷叱電依前趕出這老妖。」阮思道找機會向曹彬進言:「聞閬亦豪邁之士,竄伏既久,欲逭死地。稍裂網他逸,則何所不至?公大臣也,可奏朝廷,少寬捕典,或聊以一小官召出,亦羈縻之一端也。」曹彬信之,向上進言,上赦免其罪,以「四門助教」招之,潘閬聽聞當然樂得坦白自首去了。此後,赦送信州安置,所謂「安置」實際上是宋代朝廷對於政治犯的一種手段,類似於軟禁。潘閬生活得歸安逸,遂舊病複發,在工作之餘不忘作點藥材生意什麼的,生意談成了,還來了首詞:「出砒霜,價錢可。贏得撥灰兼弄火,暢殺我。」公元1009年,被士大夫們瞧不起的潘大藥商兼詩人死在了安徽滁州參軍的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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