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超越紅塵的靜心

  父親年輕的時候在福建當兵。


  73歲那年，父親離開了我們，整理遺物時，我發現了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大為驚訝，背景是奇特的屋子（後來才知是圍屋，福建稱之為土樓。），父親一身戎裝，略顯疲累，身旁居然站著一個漂亮的女孩！


  母親是出了名的醋罐子，但凡見到父親和其他女人的合影，都會將之撕爛，拋到河裡去。為什麼這張能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呢？為探個究竟，我問母親，可她直搖頭，連說不記得。


  偶翻父親的軍旅日記，那張照片的來歷，終於浮出水面。


  一次越野拉練，行程過半，隊友之間不知不覺拉開了距離，隊伍顯得稀稀落落。父親隨身攜帶的水壺早已空空如也，路過一老鄉家，想討口水喝，站在門口高喊：「老鄉！老鄉！」


  半天沒人回應。


  父親正欲轉身離去，側門裡走出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輕問：「你要喝水嗎？」


  父親牛飲了兩大瓢井水，喝得真痛快。又灌滿自己的軍用水壺，向女孩道謝，正要繼續自己的拉練，隨軍記者來了，對父親說：「我給你們倆照個像吧，正好反應軍民魚水情呢。」


  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年輕人，別彆扭扭地站到了一起，滿是好奇。那時照相是多稀罕的事呀。記者低頭望著鏡頭，對他們說：「你們靠攏一點嘛——」不管怎麼靠，他們之間還是隔著一大段距離。


  我仔細端詳照片，父親和女孩之間隔著的那段距離彷彿千山萬水一般遙遠，一看就知是陌路相逢，難怪母親會對它手下留情，根本就不構成任何威脅嘛。


  盒上父親的軍旅日記，我記住了那個地名：水口村。心想，若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訪一下照片中的那個姑娘——如果還健在，也有70多了吧。


  今年初夏，我隨南昌市青年文藝家採風團來到福建。學期末工作特忙，本不打算去，得知行程安排里有水口所在的縣城，很爽快就答應了下來。在當地文聯同志的陪同下，我來到父親當年討水喝的水口，找到了相片上那幢背景樓，除了老舊一些，一切都沒什麼大變化。


  我站在門口喊：「老鄉！老鄉！」


  半天沒人回應。


  當地文聯的同志用方言又喊了幾聲，好半天才從側門走出一中年男子。我把照片遞給他，問：「你知道照片上的這個女孩到哪裡去了嗎？」


  他瞄了一眼，很激動地說：「她呀，是我姑姑，就在屋裡。」


  中年男子進屋了，不一會，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了出來，只瞥了我一眼，竟情不自禁地問：「你要喝水嗎？」老太太滿臉皺紋里，飄飛出片片紅暈，像少女一般的羞澀。


  老太太看一會照片，看一會我，激動地說：「像，真像，你跟你爸爸年輕時候長得太像了，一個模子里套出來。」


  臨走的時候，我將那老照片送給了老太太，她高興得像得了糖果的小女孩。


  她問：「不喝口水再走嗎？」


  我說：「謝謝，下次吧！」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虛偽一定讓老人心涼。還會有下次嗎？

  中年男子送我們出村，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我姑到現都還沒結婚，一直單身呢。」


  寫到這裡，老太太滿含羞澀的微笑，又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里，耳邊是她那蒼老又沙啞的問聲：「你要喝水嗎？」


  @靜心：


  這段奇特的人生，寧靜帶給我強烈的震撼。紅塵亂，情緣薄，唯有一瓢水，清清淺淺，晃了幾十年。如果不是後來的尋找，如果老人的不是中年男人那句話，我們真的無法感受到時光帶來的震撼。愛如無痕，一去幾十年。這是生命的淡定，更是歷經人世滄桑后的從容下，把愛、牽挂和思念，統統放進心裏面，把自己的日子過得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