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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這裡過去是家鄉

  余落水即刻收拾行裝,與田原一起上路。


  倆人趕到衢江碼頭已過酉時,如血的殘陽灑在寬闊的江面,把一整條江都染紅了。


  兩個人立在江邊怔了一會,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他們雇了條船,吩咐船家立馬掛帆起篙,似想離這使人斷腸的如血殘陽越遠越好。


  可等到船漸漸離岸,兩個人立在船首朝遠處默默佇望時,這才發現,殘陽是無法躲避的。


  這如血的江水也是無法躲避的。


  他們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江面上,就如同一個人中劍倒在殷紅的血泊里。


  兩個人又是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船艙。


  艙內,船家已整治好酒菜,擺好在矮几上,田原和余若水倆人在矮几兩邊盤腿而坐,卻是誰也沒有心緒動箸。


  適才因為急著趕路,倆人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說,而到了此刻,面對面坐著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心裡橫亘著難以排遣的憂傷和惆悵,唯有無語相視,默然神傷。


  任憑著心在一滴滴滲著血,應和著天邊的殘陽和艙外,汩汩流動的如血的水。


  田原的眼睛微微一紅,把頭轉向一側。


  余若水輕輕嘆了口氣,這嘆息顯得那麼疲憊和無奈。


  倆人復又沉默,船艙里靜寂無聲,艙外潺潺的流水和船家在船尾走動的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恍恍惚惚,直如夢中。


  過了許久,田原轉過頭來,端起酒杯呡了一口,輕聲道:

  「余大哥……」


  余若水渾身一顫,彷彿從夢中突然驚醒。


  他朝田原點了點頭,無聲地笑了一下,這笑顯得那麼凄楚勉強,直比哭還要令人難受。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田原把他的杯子注滿,他端起杯又是一飲而盡。


  田原再注滿時,他雙手撐著膝蓋,目光直直地盯著酒杯,任它滿著,在船的一搖一晃里慢慢漾出來。


  他抬起頭,目光注視著田原,兩個人的眼眶都潮潤了,輕輕地,無聲地相視而笑,倆人幾乎同時叫道:


  「余大哥。」


  「原弟。」


  倆人又啞然而笑,淚水卻再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余若水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田原也端起杯子,輕輕地呡了一口,臉上的淚水滴落在酒杯里,漾開細密的酒花,田原雙手一抬,一杯酒一飲而盡。


  殘陽褪了,剛剛還如血的水此刻變得出奇的銀亮,黑夜在不知不覺間從兩岸鬱鬱蔥蔥的山上滑落下來。


  杯空著。


  船家半倚半躺在船尾,一隻腳高高舉起踏著舵把,嘴裡哼起一首俏皮俚俗的《十二月想郎歌》。


  兩個人感慨萬千,訴說著上次丐幫杭州公所別後的情景,又是不住的唏噓和感嘆。


  想起那些往事和故人,淚眼模糊。


  艙外,船家扯著粗濁的嗓門,越唱越起勁:


  「十一月想奴的郎、郎郎雪花飄,


  想奴郎直想得瘦如楊柳條,

  小才郎出門去又有一年了,


  想必是在外面另有貴相交……」


  夜半時分,船轉出一個水灣,前面不遠處驀然閃出炫爛燈火。


  適才哼了幾個時辰的歌,剛有些疲乏的船家立馬來了精神,從甲板上站起來,沖船艙里喊道:

  「客官,蘭溪到了。」


  這蘭溪雖只是浙江中西部的一個縣城,卻是往來商賈雲集,出了名的熱鬧地方,歷來就有「小小金華府,大大蘭溪城」的說法。


  城外碼頭上泊滿往來船隻,中間夾雜著七八條燈火輝煌的畫舫,樂聲笑聲和女人的撒嬌聲打老遠就能聽到,惹得船家心裡直痒痒的。


  船還沒有傍岸,就有兩頭尖尖的茭白船飛快地迎了過來。


  船家吃吃一笑,又沖著船艙里叫道:


  「兩位客官,要不要叫兩個桐嚴嫂暖暖被窩?」


  船艙里仍無聲響,船家皺皺眉頭,彎腰朝艙里看看,余若水和田原倆人歪在几旁,早就睡著了。


  船家嘟囔著:「你們倒好,叫人家趕路,自己睡得卻香。不管不管,趕了這大半夜的路,天皇老子也該讓我歇一會了。」


  他把船攏了岸,鑽進船艙,從睡著的倆人中爬過去到了船首,落了帆,把竹篙插進船頭的孔里,這時,茭白船已經靠攏過來。


  船家直起腰,細眯著眼朝那邊一看,不由得眉開眼笑:

  「哎喲,還是老相好。」


  一縱身就滾到了那邊船上,迎接他的是一陣浪笑。


  天剛蒙蒙亮,田原和余若水被江上冷濕的霧氣凍醒過來。


  艙里艙外找了半天也不見船家的身影,兩個人站在船頭連聲喊叫,過了半晌,才從緊傍的茭白船里伸出一顆惺忪的頭。


  田原和余若水又好氣又好笑,磨蹭半天,船家才揉著惺忪的睡眼,滿臉訕笑爬過船來。


  拔了篙,搖著櫓,船順著蘭江朝下流駛去。


  過了午後,田原在艙里正和余若水講述田家劫后的情形,忽聽得艙外船家問道:


  「二位客官,前邊可就是嚴州府了,要不要歇上一歇?」


  田原渾身一震,他鑽出船艙,立在船頭朝四周觀望,果然,眼前的江岸陡然開闊起來,南峰塔和北峰塔夾江相對。


  到了這雙塔對峙的江面,就到蘭江、富春江和新安江交匯的三江口了。


  這南南峰塔和北峰塔一粗一細,當地人說它們是一公一母,這雙塔凌雲,是嚴州有名的風景。


  每年端午,吃過糯米飯,喝過雄黃酒,田原都要口袋裡塞滿了炒胡豆,帶著小夥伴過江來爬南峰塔。


  在船的正前方,寬闊的江水後面,一脈鬱鬱蔥蔥的烏龍山下影影綽綽的不正是嚴州城么?


  霎時,熱淚從田原眼中奪眶而出。


  四周的景色均那麼熟悉和親近,在他淚眼朦朧的視線里,迷迷糊糊若有若無的一切剎那間變得清晰,彷彿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觸摸。


  身後,余若水輕輕地嘆了口氣,吩咐船家在此歇上一夜再走。


  碼頭仍還是那個碼頭,城門仍還是那個城門,田原和余若水走下跳板,循著碼頭邊上的街道朝城門走去。


  耳朵里充滿了來往行人口裡吐出的嚴州土話,田原的心怦怦直跳,說不定會有誰認出他來,猛地叫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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