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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地偏心自遠

  鬼見愁勃然大怒:「小畜生胡說什麼,我老太婆開心得很,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到什麼地方玩就到什麼地方玩,只是碰上你這該死的小畜生,麻煩才跟著來,我難過?我有什麼好難過的,我開心都來不及。」


  鬼見愁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田原看到,有一顆淚珠從她的眼角,悄悄地滾了出來。


  相處在一塊這許多日子,田原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笑,也第一次看到她哭,雖然她極力掩飾,不肯承認。


  田原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世間女子,從降生的那一天起,她的命運似乎就已註定。


  只要你貌若天仙,即使心毒如虎,也有男人會為你賣命,有文人騷客為你吟詩唱和,輾轉反側,多少人為一睹你的芳容,痴心等待苦苦徘徊,你給了他一個巴掌他反倒以此為榮,把另一邊臉也湊過來。


  我所思兮在泰山,欲往從之梁父艱,憂心如焚,只是思美人而不得,關關睢鳩,在河之洲,君子好逑的也只是一個窈窕淑女,女子的美貌就是她面前寬坦的大道。


  另一種女人,那些醜陋的女人,留給她們的就只有嘲笑、苦難、鄙夷和拂之不去的冷眼,男人用嘲笑她們的醜陋以博取美女的歡心,用踐踏她們的愛情作為通向美女的台階。


  西施的胃不好,用手捂著走路,路人紛紛轉頭,說她楚楚動人;東施的胃也不好,用手捂著走路,路人扔給她的卻是唾沫和石頭,哪怕她的胃痛得比西施厲害十分。


  美女的痴心是一種忠貞,醜女的痴心就變成一種滑稽,醜女為了得到她最基本的平靜生活所忍受的艱辛,在美女可能為驅趕蚊子時揮一揮手所費的力氣也比它小。


  這世道對人為何如此不公,為什麼有些人已經有了,還要再加給他,而有些人已經沒有,還連他有的也要奪去?


  田原從感嘆鬼見愁的命運,轉而哀嘆自己的身世。她發覺老婆子表面上如同凶神惡煞,實際卻比大多數人要好很多。


  他轉而一想,如果在他的面前,站著兩個女人,一個美似西施,一個丑如無鹽,丑的比美的對自己要好一些,丑的比美的心地更加善良,你會選擇誰呢?


  不想則已,一想赫得大汗淋漓,田原啊田原,你不也是那些好逑的君子嗎?你發什麼感嘆,又有什麼權利對其他人指手劃腳。


  田原不由地嘆了口氣。


  他把燒好的冬筍,端到鬼見愁的面前,鬼見愁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然後才挾起一塊放入口中,她似乎被燙著了,人微微地一顫,嘴唇蠕動著慢慢咬嚙。


  她抬起頭,問道:「這是什麼?」


  「冬筍。」


  「冬筍,冬筍。」她一邊念叨一邊想著,努力在時間的隧道里探究出很遠,才連連點頭:「對對,我想起來了,是冬筍,小的時候,老蠢物到我們家玩,阿婆經常燒給我們吃的,火腿燜冬筍,加一點腌菜,叫腌,腌……」


  「腌篤鮮。」


  「對對,腌篤鮮。做好端上桌前,還撒一點綠色的什麼。」


  「老婆婆,是不是蔥花?」


  「對,對,就是蔥花。」鬼見愁終於笑了。


  「老蠢物小時候是很壞的,他把盤子里的肉都揀乾淨,把冬筍留給我。他不知道,我其實最喜歡吃冬筍了。」


  「老婆婆,你有多長時間沒吃過了?」


  鬼見愁微側著腦袋,心裡算著,過了一會,她搖搖頭:「記不清了,大概總有四十多年了!」


  田原鼻子一酸,他把盤子往鬼見愁面前推了推,老婆婆,你喜歡吃的話就都吃掉。我明天再給你挖。」


  「到哪裡挖?」


  「院子里呀。」


  「怎麼,這東西院子里就有?」


  田原啞然失笑,原來老婆婆連冬筍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這也難怪,同知家的千金,飯來張口,哪裡會管什麼菜是從哪裡來的,什麼菜是怎麼做成的。


  離家出走以後,在哲域一呆就是幾十年,和江南的一切都隔離了,這些年雖在江南一帶奔波,吃的恐怕也都是隨隨便便找到的食物,甚至人肉。


  可以燒的東西只有兩樣:冬筍和老鷹。


  田原只好絞盡腦汁,努力回想著以前看到家僕或酒店夥計種種菜的做法,以前他雖然沒做過,但擋不住他天天在街上東吃西吃,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在菜肴的見識上總是有的。


  他每天在燒法上變著花樣,或蒸或炒或煮或燜,鬼見愁吃得很開心,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有時還象一個孩子,喜歡田原支使著她做這做那當下手。


  田原讓她把木柴劈開,不要削成一片片木屑,那樣不經燒,她聽了立即領悟,不再忽方忽圓地削著,而是把原木直一劍縱一劍,劈成大小相同的四塊。她干起這樣的事情興緻很高,一下子就劈出一大堆,田原連忙制止:夠了夠了。


  她放下手中的劍,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或看一會田原怎樣做菜,然後迴轉身又坐下來,埋頭劈起柴來,田原急叫:夠了夠了。


  鬼見愁停下手中的活計,惘然地看著田原,竟有些不知所措。


  田原只好再讓她幹些事情。


  把木柴搬到灶門前面,或坐在灶門前燒火,鬼見愁很喜歡燒火,坐在那裡,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她盯著灶堂里熊熊的火焰,獃獃地想著心事。


  有時,田原在院子里挖冬筍,不知不覺移近院門,鬼見愁馬上會不安起來,一雙眼睛、一改原有的渾濁和茫然,陰森森地盯著他。


  田原看到她的目光,醒悟過來,笑了笑,就往離院門遠些的地方走去。


  他聽到鬼見愁輕緩地舒了口氣。


  更有甚時,田原低著頭專心致至在幹什麼,一抬頭,猛然間會看到她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目光里隱隱有一絲懇求,似乎害怕他會突然離去。


  田原每天都盤腿坐在地上,按照鬼見愁教他的調息法練著,口裡念念有詞,他體內的疼痛減輕了許多,那一冷一熱的兩股真氣,漸漸地平息下去。


  鬼見愁又教了他一些新的吐納懸息的方法,問他:

  「你想不想替你替爹娘報仇?」


  田原回答當然想。


  鬼見愁點點頭,她說:「再過一段時間,等你的身體稍見硬朗,我教你一兩招保命的功夫。」


  田原大喜,倒頭欲拜,現在他一心只想報仇,什麼武林門派江湖規矩,什麼正道邪道只要不是天道教,我跟著學了,想來爹娘也會諒解孩子的苦心。


  鬼見愁不受他拜,臉色一變,轉過身,冷冷地說:「老太婆又沒說要收你為徒。」


  平靜的日子過得很快,田原聽到外面院子里溪水的聲音越來越響,屋后岩壁上的水流得更急了,看樣子冬天已然過去,田原極目遠眺,群山已披上一層朦朧的綠意,院牆的頂上,長出一棵一棵細嫩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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