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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留在酒店裡的其餘家丁都已死了,桌上地上,到處是殷紅的鮮血。


  宇文燕垂著雙手,仰頭看著屋頂,蒼白的臉就象一張白紙。


  很久很久,淚水從他的眼眶裡流了下來。


  「想當初離開快哉山莊時從者如雲,眾兄弟五六十人,今天竟無一人生還,我宇文燕有什麼面目和他們的親人交待?!縱然他們不說我罵我,我自己又於心何安?!」


  他緩緩地拔刀在手,一聲長嘯,人突然飛在空中。


  刀光飛舞,人影恍惚。


  刀鋒所指,燈火倏地暗了,然後又復明亮。


  他盤著的頭髮在飛舞中四散開來,飄灑飛揚,肆意縱橫。


  刀光忽斂,人盤腿落在地上,低垂著頭,悲愴地吟道:


  「江湖流落豈關天,禁省相望亦偶然。等是新年未相見,此身應坐不歸田。白髮蒼顏五十三,家人強遣試春衫。朝回兩袖天香滿,頭上銀幡笑阿咸。當年踏月走東風,坐看春闈鎖醉翁。白髮門生幾人在,卻將新句調兒童。」


  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白色的衣擺上。一陣難忍的咳嗽猛然地搖撼著他。


  血雨腥風,刀光劍影,在刀鋒劍尖濺起殷紅的鮮血的時候,或許會有一絲快意,或許會滿足人的自尊,卻不知道,刀光所向,無數的生靈和寂寞,無數孩童咿呀的企盼和妻子的佇足長望,都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


  血雨江湖幾時休,幾時休,宇文燕仰天長嘆。


  四下里寂靜無聲,呂不空和盧平陽怔怔地注視著宇文燕,有那麼一刻,一種徹骨的悲涼襲上他們的心頭,使人黯然神傷。


  宇文燕一躍而起,捧起酒罈,往嘴裡臉上,倒著澆著。


  他把酒罈往前一送,遞給呂不空:

  「行到水窮處,坐開桑落酒。呂兄,喝酒喝酒!」


  呂不空接過酒罈,就往嘴裡倒著。


  拴在門口的馬突然驚慌地嘶鳴起來,緊接著一個人影從門前一晃而過。


  宇文燕右手在桌上一按,人躍離凳子,象支脫弦的箭射出門去。


  他駐足門外一看,不禁大驚失色,馬車上的棺槨已經不見。


  黑暗中,傳來一個人拔足急奔的輕微聲響。


  宇文燕把氣一提,循著聲響追去。在夜色里看到前邊有個人影,雙手托舉著黝黑的棺槨,朝曠野深處急奔。


  宇文燕怒喝:「站住!」


  那人嘿嘿一陣冷笑,宇文燕聽出是催命判官陸乘,他舉著沉重的棺槨疾足奔走,居然呼吸均勻,可見內力著實了得。


  宇文燕當下不敢輕敵,拔刀在手,尾隨在後面緊追不捨。


  兩個人一前一後,在黑暗中跑出很遠,陸乘在奔跑中突然剎住,猛一轉身,棺槨在空中打了個旋,一頭掃向宇文燕。


  宇文燕往邊上一閃,剛剛站定,陸乘輕輕地叫了聲:「給你!」


  手中的棺槨急迅地飛向宇文燕,宇文燕提刀欲擋,又恐傷了棺槨,而不擋的話,棺槨飛過去落在地上,非砸得粉碎不可。


  無奈之中,宇文燕只好把身子朝後一仰,雙手托在棺槨的底部,人跟著朝後倒在地上,雙手一帶,棺槨貼著他的身子滑過去,輕輕地落地他腦後的地上,沒受什麼震動。


  幾乎和棺槨落地的同時,宇文燕一個鯉魚打挺,人從地上躍起,穩穩地站在棺槨面前,手中的刀在夜色里微微地閃亮。


  黑暗中一個沙啞的聲音贊道:「好身手!」


  人隨話音,閃到了宇文燕的面前,宇文燕聽到陸乘已讓到一邊,恭敬地說:「屬下參見教主!」


  宇文燕心裡一凜。


  天道教主一身漆黑,靜靜地站在宇文燕面前,戴著面罩,只露出兩隻犀利的眼睛。


  宇文燕感到這身影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


  宇文燕更不打話,身影忽閃,左手的刀往前一遞,刷刷刷接連三招,逼得天道教主往後退了一步。


  天道教主垂著雙手,驚訝地問:「你這是什麼刀法?」


  宇文燕微微一笑:「獨步刀法。」


  刷刷刷,又是三招。


  天道教主定睛看著,人又往後退了一步,垂著雙手,仍不還招。過了一會,他點點頭:


  「好,宇文公子自創的獨步刀法,在下就此領教。」


  宇文燕又是一笑:「過獎。」


  天道教主之所以驚訝,是因為宇文燕的刀法委實怪異,絕對不是當年宇文鴻飛威振武林的獨步刀法。


  他左手反握刀把,刀刃朝上,一改刀法中的劈、砍、撩、扎、點、穿、刺、剖。


  一招「凝滯為地」本該自上而下削向對手的下盤,在宇文燕的手裡竟變為刀刃橫著一抹緊接著往上剖去,對手一驚之下若不是躲閃及時,只怕肚子就要被宇文燕剖開了。


  天道教主因此退了一步。


  一般來說,左手使刀,已是一反常規,所出的招法和右手使出的正好相反,已夠讓對手頭疼,加上宇文燕又是反握刀,手中的刀似刀似劍又似槍,刀法中融進了劍招和槍法,出其不意,令對方措手不及。


  先前,宇文燕知道天道教已窺得本門的獨步刀法,料想他們對自己早有準備,此刻勁敵當前,自己若使獨步刀法,正好中了對方的下懷。


  情急之下,宇文燕左手握刀,反刀法而行之,加上他為人又極聰明,反應神速,幾招使出,卻取得意想不到的威力,當下心裡領悟。


  他索性由著性子,把平時暗記在心的鞭法錘法棍法,都混雜在當中使了出來,一柄刀在他手中,上下左右翩飛,忽而凝重忽而輕飄,忽而愚拙忽而靈動,刀斷意連,恰似書法大家的狂草,恣意縱橫無拘無束,全憑著一時的才情和靈氣,倒令對手捉摸不透他的來龍去脈。


  這情景就象兩個國手博弈,一方下出一著鄰村頑童的臭棋,對方反倒要為之一愣,因為他不相信以對手的棋力,竟會下出這麼一著臭招,他揣測在這當中,肯定隱藏著一個大的陰謀,因此他不敢貿然落子。


  天道教主怔怔地看著,突然發出一陣笑聲,他領悟了,雙手一伸,輕而易舉地捏住宇文燕的刀刃,稍一用力,宇文燕手中的刀斷成兩截。


  一左一右,兩柄劍刺向天道教主,呂不空盧平陽已經趕到。


  天道教主衣袖一揮,把呂不空的劍卷了進去,右手一掌拍出,盧平陽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連人帶劍朝後摔去,直挺挺落在地上。


  天道教主衣袖一甩,呂不空的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天道教主突然拔地而起,手中的半截刀射向呂不空,宇文燕驚呼一聲,趕緊搶上,右手在空中握住那半截刀,刀刃割進他的手指,手掌里頃刻濕漉漉的。


  四下里突然寂靜無聲,只聽得到宇文燕和呂不空的喘息聲,天道教主一躍之後就無影無蹤。


  兩人一騎、一輛馬車,馬車上載著一具棺槨和一具屍體,盧平陽靜靜地躺著,再也不會作聲,馬和馬車逶迤地朝著昱嶺關外緩緩駛去。


  再有一天的行程,就要到快哉山莊了,兩個人在馬上垂著頭,一路上默不作聲。


  只有宇文燕的咳嗽,時不時打斷這旅程的寂寞。


  過了歙縣境界,宇文燕欣慰地想到:快到家了!但這一絲欣慰轉瞬即逝,他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家在他的眼前,遙遠而又凄迷。


  而呂不空,這時既難以掩飾滿腔的悲憤,又為一件事深深地困擾著,看來,天道教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若水范用和花容他們,這時會怎樣呢?

  他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我又錯了。他想,我又錯了。


  在這個關節,本來應該大家合在一起,以死相拼,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化整為零,不正好遂了天道教的心愿嗎?

  呂不空啊呂不空。呂不空失聲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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