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暮雨已落
用力一掀開那積灰了的蚊帳，她對上的是一雙枯木一樣毫無生氣的眼睛。
“婆婆！”
“嗯。”
她叫了一聲，隻聽見這床上的人兒也應了她一聲，她便覺得此生足矣！
剛剛真是嚇死她了，她還以為這裏已經沒人了呢。
屋內光線依舊是不好，隻能依稀看得清人臉的輪廓，她訕笑一聲，道：“婆婆，原來你還在這裏呢。”
“小公主，你不來，我恐怕就見不到你了。”
“婆婆不要說這樣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不是這麽說麽，我們都會有看到黎明的一天。”她輕輕地握著那雙起皺的手，眼底是一陣陣的心疼。
也許，她不好說來日會如何，至少現在也不是很差。
“我怕是看不到小公主登基的那一日了，這怕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了。”
“不！婆婆！”
黎姝君哪裏敢告訴她，自己已經和那皇家脫離了關係，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就是說，她已經放棄了帝位。
“答應我，小公主。”婆婆那滿懷希望的雙眸刺痛了黎姝君的心，她也想圓了婆婆的心願，可是這對她來說該會是多麽累人的一場旅行啊。
她放棄，也是自己覺得累了。
婆婆的手緊緊地握著黎姝君，她怎麽敢說，這一切都是那麽的艱難，隻有兩個人一起努力，這屬於黎家的輝煌才能再次重振。
此時，門外屋簷上傳來了“沙沙沙”的聲音，是下雨了，這場春雨，來得可真遲啊。
婆婆鬆了口氣，握緊的手慢慢鬆開了，她輕輕地拍了拍黎姝君的手背，語重深長的說道：“小公主，這以後就交給你了。黎家唯一的希望，隻有你。”
“婆婆，不要這樣說。”
“你的同胞弟弟死於一場戰亂，也是在那場戰亂中，老國公失去了他唯一的兒子，你們黎家也因此沒了後繼之人。”婆婆說的很緩慢，可是黎姝君聽得很不是滋味，她是記得自己有個弟弟的，不過年歲大了，也就難以記得起了。
“記住，為他報仇。婆婆，先走了。”
說完，婆婆的手瞬間從黎姝君手背上滑落至床邊，那雙無神的眸子依舊是張著，可是她已經沒了心跳，也沒了呼吸。
“不！婆婆！”
黎姝君感受到了自己的心髒在顫抖，她不敢相信這竟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婆婆。
她手忙腳亂的要掐婆婆的人中，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了。眼前的老人已經沒了呼吸，這屋內靜的出奇，屋簷上的雨打瓦片之聲又是那麽的清晰，她呆呆的坐在了床邊。
憶起了年少時見到婆婆的情景，在國公府的一幕幕她都不能忘卻，誰又曾料得到，有一日國公府會破敗到如此地步？又有誰想得到，陪自己到最後的竟是一個名不經傳的老人？
她低聲哭泣著，兩行淚簌簌而落，眼底是說不盡的憂傷，早就沒了生氣的婆婆此時麵容沉靜，隻是那雙眸子依舊不肯合上。或許，她心底多少是有些不甘的。
黎姝君用手輕輕地蓋上了婆婆的雙眸，默念道：“婆婆，安息吧。”
她哽咽著，連著陪她的人也沒了。
鷓鴣藏於蘆草之中，聲聲哀怨，聲聲斷人心腸。往北的孤雁寂寥落寞，茫茫天地之中卻不知道哪裏才是歸宿。
暮雨已落，獨留斯人在哭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黎姝君哭得一滴淚也沒了，可是還是不願意離開這裏，她就這麽看著沒了氣息的婆婆，呆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想著今後的路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她便憂傷不已，一艘孤舟，又是否能載她到那世外桃源之境呢？
雨下得沒完沒了，門外屋簷上的積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溝渠裏，也還有一些碎石處，清冷的氣息慢慢的鑽進了這屋內，黎姝君隻覺得更加的冷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黎姝君心內一驚，不過隨後又覺得無所謂了。她依舊沒有回頭看，待那人走近輕輕地抱住她時，她才回頭看了看。
“不哭了，姝兒。”來人微微笑著，那溫潤如玉的聲音很是好聽，像是能在幹涸的河流裏橫生出一灘清泉來。
“婆婆走了。”她淡淡的道。
“還有我陪著你，讓婆婆安心的去吧。”
“可是除了婆婆，我是一個舊人也沒了呢。”
“婆婆已經夠累了，姝兒心善，定然是舍不得再讓婆婆受苦的對不對？”來人循循善誘，一點點的安慰著黎姝君，隻盼著她能夠快點兒從這憂傷中走出來。
黎姝君輕輕地依靠在他懷裏，隻是眼底的憂傷還是那麽的明顯，她也很累了，她也想著隨婆婆一起死了算。可是婆婆到死都是不願意閉眼的，她又哪裏舍得不辜負了婆婆的美意？
“姝兒，我們先出去好不好？你已經一天沒吃飯了，我們總該吃點東西。這裏我會安排人來處理的，不會讓婆婆受委屈的。”
“我要在這裏陪著婆婆。”
“乖的，姝兒。”
“宇，婆婆待我也是如此好，我不願意讓她一個人待在這冰冷的屋內。”黎姝君又道。
“不必擔心，這裏我會妥善處理的。你先跟我出去好不好？這裏極為陰寒，待久了對你身子不好的。”
“可是婆婆呢。”
“進來。”北宮宇對著外邊叫了一聲，隨後便進來了兩個男子。
“這裏交給他們就好了，你跟我出去。”
“嗯。”
看到這兩個男子黎姝君也才放心，婆婆一定很冷，她想想就萬分的心疼。
隻是自己身子乏力，再呆下去怕也是吃不消了的。婆婆為了等她來，隻怕是等了好久好久吧。她這麽懦弱，婆婆一定也對她很是失望的。
北宮宇扶著她一起走過了這諾大的國公府，突然路過她之前住的閨樓時，她卻聽見了“吱”的一聲。
“你可有聽到什麽聲音？”
“嗯。”北宮宇也是點點頭，剛剛那奇怪的一聲他當然是聽見了的，隻是害怕黎姝君太過於敏感他才沒有停下腳步的。
“那兒曾是我未出嫁時住過的地方，也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麽模樣了。”黎姝君落寞萬分的說道。
“姝兒是想要過去看看？那我陪你過去就好了。”
“謝謝你，宇。”她勉強的笑笑，總算是穩定了一下情緒了。
他牽著她的手，兩人一起往那二層的小閣樓去，這亭台樓閣的設計頗為精巧，雖然曆經了風雨的摧殘，可是還是不難猜想得出它盛況之時的景致。那破爛的燈籠在風中胡亂的晃著，燈下的麥穗也是輕輕地搖著，小雨微微的灑落在那泛白的碎紙上，走近時那碎屑便落了一地。
她眼一晃，仿佛昨日的美好還在眼前。她多麽希望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如舊。
也許，她不懂這個世間的薄情。
也許，她還是那個童稚的國公之女。
她仿佛聽見了很多的侍女在對她說話，有活潑的，有文靜的，也有聰敏的，也有睿智的，四個服侍她日常起居的丫環常常伴著她，如今呢……隻有她自己一個人了。
一種無力感突然襲上了心頭，她輕輕地歎口氣，因為連大口歎氣的力氣也沒了。也不知道，誰和誰才是她這一生該遇見的。
有時候吧，她有心，而世事無心啊！
“姝兒？”北宮宇試探性的叫了一聲，黎姝君這也才緩緩地回過了神來。
“我還好。”
“有我陪著你，不要害怕。”北宮宇緊緊地抱著她，感受到了他懷中的溫暖，黎姝君的情緒才一點點的平靜下來。
“這裏太清冷，待久了難免會覺得悲傷。”
“姝兒可想著要離開？那我們不往前走了？”
“回去吧。”
黎姝君就要往回走，可是不知怎麽頭一暈，整個人便沒了意識。
北宮宇嘴角勾起，輕輕地將她抱了出去。隻是走到了那院門時，卻被一人攔住了。
“把人留下，自行離開。”黑衣人話語冷淡，似乎還透著一股寒氣。
“不知閣下是？”
“少廢話，把這女的給我，你就可以滾了！”
北宮宇冷笑了一聲，從他手中奪人？這是有多自不量力？
沒多久，隻見這地上是捂著腿在瑟瑟發抖的黑衣人，北宮宇沒有揭開他蒙在臉上的黑布，抱著黎姝君一躍而起，消失在了那屋簷的盡頭。
黑衣人深呼一口氣，這個男子竟然不殺自己？他捂著那流血的手臂，一咬牙就把衣裳上的黑布把手臂綁了一圈。
宮廷深處，春雨綿綿，高大的宮殿裏熏香四起，一圈圈的繞著房梁而起，慢慢的與屋簷上的雨融為了一起，消散在那茫茫的天際之中。
這曾經的鳳儀宮現在處於無主狀態，後宮的女人哪個做夢不都是想著自己來了這裏的？隻可惜了，現在隻有一人在此坐著。那便是太子冷少卿，他眼底無光，冷峻的臉上不知道寫著什麽，總之整個人都是如此的疲憊。
“太子爺，您要不要回去歇著？”一旁的侍從問道。
“且先坐坐吧，這兒也是夠冷清的，自打母後離開了以後。”他微微笑著，隻是令人感覺不到半點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