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陵瘴
而搬山道人穴陵入塚,曆來都憑借生克製化的方術,對付古墓屍變,有從西晉古術“天官伏屍陣”中流傳下的絕技魁星踢鬥,憑著一股巧勁,卸去僵屍大椎,施展出來,成形的屍仙也躲不過去。
鷓鴣哨是出手不容情,容情不出手,先前三番五次都不得時機,反倒險送了命去,如今有了老洋人相助纏著僵屍,眼見現在正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當下手腳加勁,隻聽那元代僵屍體內筋骨緩緩撐裂,如同層層舊帛棉紙來回摩擦,整具古屍都被他從後反絞得仰起頭來。
那生前身為統兵大將的古屍,也當真了得,若換做別的,早被鷓鴣哨輕而易舉地絞碎脊椎,可這具屍身內丹凝結不化,雖死如生,周身筋骨肌肉仍是緊密結實,體格又是粗壯高大,鷓鴣哨一絞之下,竟未聽到骨骼碎裂折斷之聲,不由得發起狠來,手上扣緊頸骨,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
猛聽僵屍身上鎖子連環甲“嘩啦啦”一片抖動,骨骼摩擦斷裂,古屍的首級連著十幾節脊椎,硬生生被搬山道人鷓鴣哨從腔子裏揪了出來,高大的無頭軀體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漆黑的血液混合著內髒,從脖腔裏隨著脊椎噴出,濺得遍地都是。
鷓鴣哨也鬥得脫了力,雙眼布滿了血絲,整個人幾乎進入了一種半癲狂的狀態,揪住那僵屍人頭提到麵前看了一眼,狠狠地拋在地上,站在當地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隻覺四肢百骸都是疼不可擋。
鷓鴣哨咬著牙定了定神,將掉在地上的馬燈提起來看看左右,隻見一片狼藉當中,那猿屍和身首分離的僵屍橫倒在地。想起剛才惡鬥僵屍的場麵,鷓鴣哨又是一頭的冷汗。總算把提著的心放下了,正想轉身去,忽覺身後一陣陰寒,忙回身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那具湘西屍王的無頭僵屍,也不知道究竟是撞了哪門子邪,陰風起處,竟又悄然無聲地站了起來,—動不動地正立在他身後。
“師兄,小心!”老洋人連忙喊道。
樂丹看著那站起來的無頭僵屍,不以為意,僵屍的能量來源,從來不是頭部。不過這個世界的僵屍與九叔世界的僵屍還是有差別的,九叔世界的僵屍更像是野獸,而這個世界的僵屍,更像是西方喪屍。
鷓鴣哨察覺到一陣陰風從身後而起,當即凝神提氣,回身一看,卻見那具無頭僵屍驀然而起,屍身上髒器淋漓,濺滿了黑色的血水,被揪掉頭顱的軀幹猶如一截幹木樁子。
鷓鴣哨正自驚疑,卻見屍身紫袍中陰風湧動,一縷縷黃煙從它腔子裏向外冒出,屍身咕咚咚流出膿水。原來宋末元初,盜墓之風盛行,而且人心喪亂,穴陵之徒為索取明器,不在乎戳害墓主遺骸,手段令人發指,所以元人最懼倒鬥,唯恐百年之後不得安寧,這元將死後,除了故布疑塚。藏設銷器兒埋伏之外,更有西域秘法硝製屍身。
屍體在人棺下藏前,用五毒混合幽絨草汁浸泡,一旦有盜墓賊繞過機關撬開棺槨,他不動屍身還則罷了,倘若摳腸破腹分裂屍體,立即會使僵屍皮肉中的秘藥流出,整個屍體就變成了一個毒源,向四周散布濃重的毒霧。
方圓百尺之內,無論人畜蟲獸,所有的死屍,遇到古僵化出的這種濃霧,就會跟著融化為同樣劇毒的蜃氣,稱為“陵瘴”。活人吸得稍多即死,死後也會變為“陵瘴”的一部分,一傳十,十傳百,直到“陵瘴”外圍百尺開外,再無生靈為止,最是狠毒不過。在沒有防毒麵具的那個時代裏,是盜墓賊聞風喪膽的一種詭秘防盜手段,對那些毀屍之輩,起到了極大的威懾作用。
鷓鴣哨對此久有所聞,卻因此術是從大食國傳人中土,曆代掌握配置“陵瘴”秘藥的人並不多,所以始終沒真正碰上過。他知此物陰毒厲害,中者即死,絕無解救,搬山分甲術中並無應對之策,唯有疾退逃避。
老洋人奔到鷓鴣哨身邊說道:“師兄,快走!”
一閃念之間,鷓鴣哨猛然想到,搬山卸陵盜發瓶山古墓,折損人手無算,搬山道人並非混跡綠林,倒還好說,可陳玉樓是卸嶺盜魁,倘若開棺啟屍後不得一件明器作為信物,將來常勝山陳總把頭在綠林中哪還有臉麵坐頭把金交椅。
可元代古屍身上的內丹,以及紫金槨、七星板都已毀了,僵屍正在化做陵瘴,哪還有什麽明器可取?心念一動,見馬燈昏黃的光影中金光閃爍,正是那紫袍古屍腰上束的金帶,此帶鑲玉嵌珠,儼然王者風範,何不取了它去?
鷓鴣哨也是藝高膽更大,不顧陵瘴升騰,當即出手如電,一把扯斷了紫袍古屍腰上金帶。那條金帶上掛著綠幽幽的一件事物,看似碧玉,實則青銅,鑄成披發惡鬼的形狀,鬼頭無眼,瞎了二目,正與丹井中所見相同,銅鬼線條古樸簡潔,乃是三代以上的古物。
鷓鴣哨雖見過無數珍異寶貨,卻看不出那銅鬼的來曆,就這須臾之間,祖洞中的陵瘴已濃得好似化不開了,刺得人雙眼流淚,當下再也不及多想,一個轉身拉著老洋人就跑。
鷓鴣哨還不忘看著樂丹說道:“樂兄弟,這是陵瘴,快走!”
樂丹點頭說道:“好。”這區區陵瘴又如何進的了樂丹的身,不過樂丹還是隨著鷓鴣哨和老洋人一同離開。
祖洞墓場中那密密麻麻的墓穴,都已被陵瘴覆蓋。陵瘴就如傳染迅速的瘟疫一般,將墓場裏的洞夷屍骨,多是融化分解為毒蜃,一片片劇毒的濃霧從中蔓延湧動,漸聚漸濃,已無活人容身之地。
鷓鴣哨哪敢怠慢,提著一口氣,施展開提縱之術,攀岩掛壁向上逃去。他邊逃邊想,此時即便能逃到洞外僥幸脫身,那林中也是生靈蟲獸極多,都免不了被陵瘴滅絕一空,受此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樂丹和老洋人也緊隨其後,幾人三躥兩縱之間,已攀回了瓶山巨岩中的墓室,那墓室被三人重量一墜,四壁都是顫的。鷓鴣哨靈機一動,腳踏住當中一根梁柱,使個千斤墜頓足一踩,隨即借力攀住頭頂的墓牆縫隙,將身體提了上去。
猛聽墓室中哢嚓一聲,柱倒梁塌,碎石磚瓦轟隆隆地塌落下去,煙塵障目,早將下麵的地穴遮了個密不透風,祖洞裏的陵瘴都被堵在了其中,再也蔓延不開。
一路穿土破石攀回了地麵。此刻月已西沉,東方欲動,早已等候多時的紅姑娘和花靈聽到動靜看了過來。
“鷓鴣哨!”這是紅姑娘喊得,她一心惦記著鷓鴣哨。
“樂大哥,師兄!”這是花靈這妹子喊的。
紅姑娘關切的看著鷓鴣哨問道:“你沒事吧?”
鷓鴣哨搖頭說道:“沒事。”
花靈看著樂丹說道:“樂大哥,你們怎麽去了這麽久,真是擔心死人了。”
老洋人湊了上來看著花靈說道:“師妹,你就不擔心我和大師哥嗎?就知道關心你的樂大哥?”
花靈嬌羞的瞪了老洋人一眼,說道:“師兄,你說什麽呢!”
樂丹看著花靈說道:“這一趟卻是有些危險,你們留在上麵也是好的。”
鷓鴣哨和老洋人隻覺得劫後餘生,林中空氣濕漉轆的格外清爽,回想這一進一出,真乃兩世為人。此時忽見林中火把晃動,到得近前,雙方在黑暗中一報切口,原來是陳玉樓帶了幾十個弟兄前來接應。
陳玉樓等人趕過來,就是來幫助鷓鴣哨的,不曾想戰鬥早已經結束了。
鷓鴣哨見陳玉樓這夥人大多滿身是血,似是經過了一場血戰,忙問究竟。
雙方各自說起情由。原來陳玉樓本想收攏殘兵敗將,穩定住局麵之後就來接應鷓鴣哨,但那山崩之後,山陰裏的大隊人馬非死即傷,軍心大亂,那些軍閥的倒鬥部隊,本就多是煙客、賭棍和一些老兵油子,僥幸沒死的,見了眼前這局麵,都以為是山神爺爺發怒了。
有些老兵就說,這是天公之怒,連羅帥都給砸成肉餅了,我等還能有何作為。頓時做了鳥獸之散,臨逃跑前還把從丹宮裏帶出的珍寶哄搶了一空,督戰隊雖然心黑手狠,可兵敗如山倒,槍斃了幾十個,看看實在禁止不住這些逃兵,最後也都跟著一發逃了個精光。
剩下的就是陳玉樓率領的卸領群盜,約有兩百多人。陳玉樓先命幾名心腹,星夜趕回湘陰老巢進行部署,然後便開始帶著這些手下收拾殘局,把那些折胳膊斷腿的兄弟從死人堆裏抬出來,有懂針石醫理的盜夥負責救治,死了的都收殮屍首。正忙得不可開交之時,那裂開的山隙間,突然躥出一條黑蟒。
黑蟒甕口粗細,全身鱗甲森然,見首不見尾,它本是盤在一個隱秘的山洞之中,瓶山山崩時將它驚了出來,一張口就吞了兩名盜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