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毒蠍

  禿尾老猴的分量畢竟有限,隻是那具元代僵屍體格魁梧,屍身極是沉重,這也可能是灌了水銀防腐,總之紅姑娘與老洋人的額頭都見了汗,接連抬了幾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屍體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間難以挑出棺來。


  鷓鴣哨之所以要讓他們以蜈蚣掛山梯在遠處挑屍出棺,是因為擔心距離紫金槨太近,棺蓋棺板都已經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屍暴然而起,須是吃它一個措手不及,離得遠些才有應變的時機。不料竹梯隻把屍體斜斜地挑起數尺,便再也挑不動分毫了,長梯被重量墜成了一張彎弓,梯身顫動著嘎吱吱作響。


  鷓鴣哨心覺有異,卻又作怪,難道是那僵屍不肯出來?疑惑之下,他邁步轉向棺側,誰知剛一挪動腳步,便發現僵屍身後探出一對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鉗一般,緊攫住那隻死猴不放,在僵屍後頸處又探出一條漆黑的肢節鉤尾。原來是有體大如犬的山蠍子貪戀棺中陰氣,在棺槨摔出古墓震裂之機,鑽人了棺材內部,剛才群猴所懼之處,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內的巨毒之物。


  那山蠍子臨敵必將鉤尾高高豎起,不知為什麽鑽進棺槨之後,卻要伏在僵屍身子底下,等禿尾老猴翻動七星板之時,始終潛伏不動的山蠍子突然發難,它一抬長尾,頓時把那僵屍也托了起來,蟄死了禿尾老猴,隔著古屍一並拽進棺內。這時被竹梯從棺底啟出,那山蠍子卻似乎不情願離開紫金槨,更不肯放脫了猴子屍體,竟與蜈蚣掛山梯較起力來。


  鷓鴣哨剛看到棺底藏著隻碩大的山蠍子,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開槍射殺,否則等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槨才能開槍,手中那支得國造二十響早已機頭大張,隨時都可以擊發。鷓鴣哨平生最是擅長用槍,有百步穿楊的準頭,當即抬胳膊就要扣動扳機。


  誰知鷓鴣哨身手雖快,那隻山蠍子卻是更快,它也感覺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轉蠍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噴向鷓鴣哨。老熊嶺瓶山附近氣候獨特,常年陰雨連綿,山間盛產各種奇花異草,這一帶的山蠍子不僅體形碩大,而且母蠍子的鉤尾可以和眼鏡土蛇一樣激射毒液,其快如電,令人防不勝防。


  鷓鴣哨隻聞一陣腥風,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山蠍子如何噴毒,劇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無論如何都躲閃不及了,情急之下,鷓鴣哨也隻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鏡麵匣子槍舉在身前一擋,毒液刺啦一聲輕響,都射在了得國造的槍身之上,他擔心毒水淌到手上,隻好立刻把這柄鏡麵二十響丟掉,同時抽身向後疾趨退避。


  紅姑娘和老洋人此時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屍背後的山蠍子,皆是吃了一驚,手中稍鬆,山蠍子便拽著僵屍和死猴縮回棺內。


  鷓鴣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簍裏的鳳凰雞放出來。”他們五人進入密林盜墓之前,鷓鴣哨親自帶著那隻最是神異的怒晴雞。


  鷓鴣哨三人眼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扯開竹簍,將裏麵的怒晴雞遠遠地朝紫金槨拋了過去。


  怒晴雞在空中振翅落下,它們與毒物是與生俱來的死敵,隻要見到了,必然鬥個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雖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蠍子,仍是紅了眼睛,剛落在棺內便是一通亂啄。


  那藏在僵屍身下的山蠍子雖是不願離開紫金槨,但被逼不過,狹窄的棺內又不得施展,隻好放開那具僵屍和禿尾巴死猴,從它鑽進來的棺槨裂縫裏原路退出。


  鷓鴣哨三人在遠處觀看,隻見這條山蠍子全身塵介,遍體青黑,兩螯巨如兒臂,上邊滿是堅硬如針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環節十三,蟄動之際,奇快如電。它在原地亂轉,毒尾向上彎曲起來,顯得極是暴躁不安。怒晴雄雞在深夜視力不佳,一時也難迅速鼓近撲殺,隻是與之不停遊鬥,消耗它的凶悍之氣。


  鷓鴣哨見已將山蠍子逼出了棺槨,便拽出另一支得國造,想一槍結果了它的性命,不過眼見怒晴雞與巨蠍鬥得正緊,遮住了開槍射擊的角度,此番盜墓都離不開怒晴雞抵禦毒物僵屍,自是不能輕易傷了它的命,隻好沉住了氣在旁觀鬥。


  正在這時,見那山蠍子背部突然鼓起一團,竟將背殼撐得幾欲透明了,似是發了狂一般四處亂突,驀地裏一聲悶響如同裂帛,蠍背從中裂了開來,從中冒出一縷白氣,其狀如汞。


  鷓鴣哨等人站在十幾步開外觀戰,隻見那腹寬背厚的山蠍子狂性大發,但左衝右突都無法脫身,最後全身忽地蜷縮起來,背上裂開一條巨縫,從中冒出一團白霧來,直上直下地聚而不散,怒晴雞雖也鬥紅了眼,但見山蠍子突現異動,不免吃了一驚,又不知其虛實,便立刻分頭疾退躲避。


  鷓鴣哨見那蠍背裏冒出的白霧古怪,也趕緊揮手讓紅姑娘與苗子再後退數步。這時山風輕拂,化開了白霧,但見那山蠍子從背脊開裂,如同豁開一張黑洞洞的大嘴,裏麵爬出一片白花花的小蠍子,從母蠍背中掙脫出來,四下裏亂竄逃逸。


  背上完全破裂的山蠍子,則像隻破甲囊般伏在地上,再也不動,竟已斃命多時了。怒晴雞見從母蠍背中爬出許多赤白的小蠍子來,它們之間是物性相克的天敵,哪肯放過了,立即舒羽鼓翼,撲上去將小蠍子一一撕啄了吞進肚中。頃刻間把幾十隻小蠍子風卷殘雲般掃了個幹幹淨淨,沒令其走脫半隻,統統葬身在雞腹中了。


  老洋人對鷓鴣哨說道:“原來山蠍子鑽進棺裏,是想借陰氣產子來著……”瓶山當地的毒物皆有奇毒,又常年吐納山中藥性,所以都喜歡躲在陰晦冷僻之處,尤其是母山蠍子在生產之時,更是喜歡鑽棺材和墳土。


  樂丹這時候也帶著花靈走了過來,看著鷓鴣哨三人說道:“如何?”


  花靈看著鷓鴣哨說道:“師兄,不是僵屍嗎?”


  鷓鴣哨還未回答,老洋人倒是先開口了,說道:“不是僵屍,是一隻蠍子。”


  樂丹看著一旁的棺槨,說道:“這棺槨倒是值些錢。”紫金槨底部鑄有八尊異獸抬棺,都是粗壯披鱗的半人半獸模樣,抬棺的鱗怪不僅顯得棺槨中屍首地位尊崇,也有在墓室中防潮的作用,使紫金槨離地稍微高出一塊,倘若墓室內滲入雨水,即便一時難以盡數排出,也不至將棺木浸泡淹沒。


  眾人走了過來,看著先前被壓在棺槨下的老猿。那遍體白毛的老猿被棺槨砸在當地,幸得槨底有異獸抬棺的構造,離地麵還留有這麽一段間隙,而且密林中多有被雨水打落的敗葉,鋪得地上綿綿厚厚,又加上這白猿筋骨頑健,在一場天劫之下,竟得不死,但它受傷也自不輕。


  鷓鴣哨俯下身子,提著馬燈往槨底照了一照,隻見那白毛蒼猿口鼻中都流著鮮血,壓在底下一動不動,已如死掉了一般。


  鷓鴣哨心想,這老猴頭剛剛還能動,怎的此時卻不動了,便抬腳踢了踢蒼猿露出來的胳膊。那槨底的老猿果然縮臂躲閃,睜開兩隻眼睛賊溜溜亂轉,對著鷓鴣哨齜牙咧嘴地作勢恫嚇,眼神中除了七分驚懼,更有三分陰狠的惡毒之意。


  鷓鴣哨看這蒼猿神色狡猾,便知其絕非善類。看著樂丹說道:“世上萬物俱隨自然生滅,活得年月深了,便會退去自身原本的毛色,由灰轉白,再由白人銀,到這種程度,已不是常物了,非仙即妖,可通人心。”


  樂丹點頭說道:“不錯,先前那群野猴顯然就是它的猴子猴孫了,這瓶山附近顯然生活著一個猴群。”


  鷓鴣哨估量那廝和古狸碑的老狸皆是一路貨色,心中早有殺意,當下便想一槍點了這老猿。


  紅姑娘攔著鷓鴣哨說道:“這老猿受創甚重,放它出來也活不了幾天了,念在白猿僅剩一口氣的份上,且饒它再多活幾日,今天身死殞命的兄弟極多,我等須為他們謀些陰福。”


  鷓鴣哨聽她如此說,不便反駁,也隻好按捺殺機,反正這老猿隻剩半條性命了,權且留它多活一時也罷,他自恃槍快,想取此猿性命實不費吹灰之力,如今大事當前,還是開棺取寶要緊,便收槍起身,任由白猿壓在槨底咬牙切齒,不再去理會它了。


  五人隨即站到紫金槨側麵,在月色下探身去看棺中情形。此時月影下落,清冷暗淡的光芒灑在棺內,隻見棺中死猴與僵屍仍然疊壓在一處,便仍以蜈蚣掛山梯扯動禿尾猴的屍首,將它挑出棺槨,甩脫在遠處的樹下。如此一來,棺中古屍平躺的情形便曆曆在目了。那元代僵屍雖已死了近七百年,連身穿的紫繡錦袍都已開始變質,可古屍麵目未變,隻有全身肌膚顏色漲紫僵硬,一頭亂發披散了半遮頭臉,身形高大過人,雖然死了幾百年了,可一身英爽凜然的殺氣至今還未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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